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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动·感激·感慨——忆述我和卿叔的往事

    发布时间:2023-09-08 作者:曹秀琴 来源:南国红豆 点击:

    岁月如流,我从艺已有四十多年。在我的艺术人生中,很幸运遇到了众多的艺术大师。红线女、罗品超、罗家宝、陈笑风……他们甘为人梯,一路以来对我悉心栽培、指点提携。卿叔(陈冠卿)就是其中难以忘怀的一位,他给我的帮助和影响是非常重要的。如今时常回想起当年和卿叔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是多么温馨,令我感动、感激,感慨万分。


    粤剧《百花公主
    》,曹秀琴饰演百花公主,吴国华饰演海

    我和卿叔最初的相识,说来有点趣致。那年我刚满十八岁,因主演《百花公主》而崭露头角。有一天,在剧院路上卿叔走过来问我,“你係唔係曹秀琴啊?”“是啊!”我说。初到剧院工作才一年,那时我还很单纯,不认识他是何人,就问了,“您係边位啊?”他告诉我,“我係陈冠卿。”“陈冠卿?咁喺剧院边个部门嘎?”我真是傻乎乎的,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笑了好一会儿。“哈哈!咁嘅,我係编剧。”我一下子没回过神,只知道他是个编剧,对陈冠卿这样一位鼎鼎有名的大剧作家都不了解。他却没有一点架子,居然不会为我无知的“失敬”而生气。我们的话儿就像剧中对白一样精彩,多有戏剧性啊!他接着说,“你哋就快要去香港演出啦,剧院领导叫我帮你写个新戏,写好剧本我就会来揾你。”“多谢老师啦!”我很开心,作为剧院的一个新人,听说卿叔要专门帮我写戏,真是满心欢喜。这个戏,就是他为我度身订做的第一个长剧《梅开二度》。

    因为赴港的日期已经迫近,卿叔很快就把剧本赶写出来了。我们紧锣密鼓地排戏,缺乏经验的我要担任主演,心里很是焦急。幸好卿叔马上来找我,亲自教我。他弹着古筝伴我唱,“一程水,一程山……”带着点顺德口音唱出来。逐句示范给我听,帮我找到剧中人物的感觉。卿叔是个全才的编剧,不但懂文学,还精通音乐,很多唱段都是他亲自谱曲的,所以一下子就能带我入戏。然后,这个戏的二度创作他也带着我参与。他和李观璇导演商量,剧本有哪些部分要删,哪些抒情的地方可以发挥,使整个舞台效果更加完美。这个过程启发了我的二度创作意识,当我以后拿到剧本的时候,就会有自己的思考和调整意识。卿叔一步步带领我们年轻演员参与创作,每部戏的前期阐述工作,他都非常细致地从头到尾解释剧本,将每个人物的性格特点讲得很透彻,就连念白的语气都一一示范出来。得到卿叔的指点,我进步得更快了,想来真是非常幸运。

    那次赴港非常轰动,罗品超老师带领我们这个“公孙班”从香港亚洲艺术节演到新加坡(加场),在牛车水剧院这一个点就连续演了42场。除了罗品超、文觉非、王中玉等几位前辈老师,其余都是十九、二十岁的年轻演员。我们带了四个戏去,有罗品超老师主演的《荆轲》,还有青年演员主演的《百花公主》《梅开二度》和《十三妹大闹能仁寺》。后来,卿叔又专门为我“度身订做”写了《刘金定斩四门》。这个戏曾经五次赴美演出,都大受欢迎,成为了我的保留剧目。“刘金定”允文允武,人物很有个性,剧中曲牌的运用、唱腔的设计都适合我,因为卿叔是因人写戏的,他懂得帮演员扬长避短,充分发挥每一个演员的特长。所以说我们能塑造出经典的角色,编剧是功不可没的。


    粤剧《梦断香销四十年》,曹秀琴饰演唐琬

    在省粤剧院几十年,卿叔的戏我还演过《梦断香销四十年》《红梅记》《碧海狂僧》《柳毅传书》等等。我灌录的专辑卡带,有《翠娥吊雪》《晴雯撕扇》《鬼怨》《唐琬绝命词》几首粤曲,都是卿叔撰写或重新整理的作品,有的到如今还流传很广。在这么多剧目里,我最钟爱的是《梦断香销四十年》。许多花旦都演过这个戏,我演的唐琬比较得到大家的认可,我觉得卿叔对我的帮助是最大的。他的戏从构思、动笔到排练,包括响排、连排、彩排,都要亲自把关、调教,反复修改,直到“没有一句是多余的”为止。首先是他写得好、教得好,我们才有机会演绎这些人物,才能比较准确地将人物感情表达出来,感动台下的观众。

    说起来,我和卿叔还有邻居的缘分。在粤剧院宿舍,卿叔住二楼,我住七楼,每日出门、回家都必须经过他家门口。因为顺路,我就经常进去看望他,请教他,他也乐意同我们交流。他想写什么戏,度什么“桥”,他有时会征询我们的意见,看看好不好。有时到了深夜,我们还能听到卿叔在家里弹着古筝度曲,通宵达旦,不知疲倦地为我们的新戏谱新曲,可谓呕心沥血,为了艺术不惜付出他的所有精力。

    剧院的编剧一般不随团外出,每次到外地演出,因当时通讯技术尚不发达,我们都会写信寄回给卿叔,向他汇报演出情况,传达观众对他的戏反响如何,问候一下他的身体状况。没有想到,这些信件他竟然一直保存着,就在不久前,这些信件被卿叔的家人从他的遗物中找出来了。当年我们没有意识保存这些信件,而卿叔却把我们寄给他的信一直完好无损地珍藏着,可见他对我们年轻演员是多么重视、多么关爱!旧信读来倍感亲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与卿叔谈艺术、话家常的美好时光。

    卿叔的一生经历过很多困难与挫折,不幸的、意想不到的,他都不介意讲给我们听。他说“文革”时有些人推他上场批斗,竟然用他写的一个曲牌【雁儿落】作为音乐。他都挺过来了,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此后当我在人生路上遇到困难,经受各种挫折,我都会想起卿叔这件事。想到卿叔这种豁达、乐观的人生态度,自己也想开了,看淡了。世路漫漫,艺术人生必有各种波折,无论逆境或顺境,都要处之泰然。


    陈冠卿纪念馆中一比一复刻还原的陈冠卿书房兼卧室

    卿叔晚年体弱多病,后又中了风,长期顽疾缠身。他要参加各种活动,我也时常陪伴左右。后期有两个戏他很想写给我和吴国华演,一个是《上阳白发人》,一个是《铜雀春深锁二乔》。第一个连主题曲都写好了,可惜因为他身体的原因,实现不了这个心愿。我还清晰记得,他病重时家中的境况:由几张木凳勉强拼成的“硬板床”,上面四支竹竿撑着蚊帐,一张旧书桌,朴素得很。一位成就这么高的大剧作家,老来却如此凄酸,想起实在令人心痛。因为我亲眼所见,亦深有感受,他写戏的过程是多么艰苦,正所谓“捵床捵席捵不出一个字”(辗转反侧写不出一个字),夜里构思剧本搜索枯肠,辗转不成眠,推敲出一个好词佳句要费多少心血!所以我非常认真对待编剧的付出,当我有能力掌握剧团的演出和工资分配时,我都会照顾到他们应分得的报酬,这是对每一个作者的知识产权应有的尊重。

    编剧与演员的关系唇齿相依、相得益彰。编剧与一个戏曲演员的成长关系非常大,好的演员只有遇到好的剧本才能演绎出好的作品。感激卿叔,为我们粤剧曲艺界留下了这么多经典作品,能够遇到卿叔,也是我艺术人生中的万幸!永远怀念卿叔,我会谨记他的教诲,并向徒弟们传承他对艺术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精神。

    (本文原载于《南国红豆》2021年第一期,文稿整理:刘思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