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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粤剧《花笺记》的随想随记(中)

    发布时间:2018-02-12 作者:包子店长 来源:中国粤剧网 点击:

    第三场·闺阁达情

     
          梁亦沧这场开头唱的小曲和大家熟知的《唐伯虎点秋香》里的“求神”旋律一模一样,刚好又都是回眸一笑牵情,又都是追到了府上,这巧合颇令人会心一笑。见到有人说,梁亦沧和杨瑶仙既然门当户对,男未婚女未嫁,为何不正式纳彩行聘,偏要来私会?这说法当真不解风情已甚。遣媒下聘那是多少手续,梁亦沧还得回家征求父母同意,待等一切就绪,谁知道那边厢瑶仙又会被哪家抢先聘了去?再说情意都尚未通便谈婚姻,直与盲婚哑嫁也没有区别了。 
          上一场杨将军给两家开了横门,现场听到很多观众笑了起来,都道这事便算是有谱了——但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一则是“闺门家教凛如霜”,再则是“小姐礼数实周全”,杨将军人虽爽直,却也不戆,开横门也不过请梁亦沧常来花园走动,梁亦沧要借机真去唐突小姐闺房,那便是登徒子,打断腿都不冤枉。所以他唯有等,等小姐或许会来花园闲游,等芸香或是碧月(其他丫鬟或下人他不认得,不保证能直接见到小姐)到来传递个消息——毕竟上次望波亭留了小纸条,小姐那边作何感想还完全没有风声呢。 
          梁亦沧等来的是芸香,算是他的好运气,因为经过上一场,芸香对他的印象有转好了些,好感度由黑转为路人,而且也好奇他为何会对小姐痴缠,所以才会多待些时听他倾诉。换成碧月或是小姐,大概立时就走。此时梁亦沧说动了芸香,下一场直接见到小姐,便就有芸香为他帮衬。这些铺垫都是不能少的。 
          芸香对梁亦沧的态度也存在渐进。初时不过是答应“归去弹拨小姐心弦”——“弹拨”两字很妙,小姐心动与否,那还得看小姐的意思。到后来才答应等到中秋夜为他们制造一次见面的机会。到这场里梁亦沧的急情又一次得到表现:听到小姐声音就想追踪而去,芸香刚转回马上就问“今宵能否得相见”,情切得溢于言表。但这些行止可爱之余又很欠打,要知道芸香被他这么一纠缠就耽搁了采兰花的工作。瑶仙何等灵透的一个人,察言观色就知道芸香定是瞒了事情,但芸香又怎好对小姐开口呢?不能明白对小姐说自己方才跟一个男子私语,这就有违闺训;可不说呢,私语的内容又是有关小姐……真是难为了芸香,屈杀了芸香。 
          剧中芸香颜色明艳,个性俏皮,身段设计灵动,和沉静的瑶仙相比,是更容易出彩一些。有人担心“妹仔大过主人婆”,笔者个人倒认为无须过虑,这不过是角色、行当定位使然。有些事情就是丫鬟做得,小姐做不得,比如芸香对梁亦沧做的若干小恶作剧。再者二人性格本自截然不同,芸香再俏丽,梁亦沧爱的也只是瑶仙不是她。粤剧花旦行当经常模糊了两者界限,身为小姐为了场面及情节需要做出些过火行止,虽然有着粤剧的灵活特色,但到底失了规范,在讲求严谨细致、文气较重的剧目里就较不相宜。《花笺记》对瑶仙和芸香的定位,还是比较准确。 
          不管是看书还是看剧,笔者都觉得“少年容易丧心田”真是极深情的一句话,字字都是正理,但满满都是体贴和关切,正是懂得了对方的脉脉情恳,才能说出这样的一句。后面顺理成章接上“舍得差媒拜帖见,何愁好月不团圆”,实在已是默许,但到底乃闺阁私情,末了务必嘱托芸香不可对外传,真是好小姐。芸香亦是剔透解语,有了小姐这番默许,她才敢自作主张对梁亦沧许口中秋相会。就是在这般密如丝绪的寸度中,烘托出了“相思万种从今起”的情感。
     
    第四场·拜月盟誓

     
          万种相思既然起,此场就以相思始。瑶仙脉脉之情就通过对月倾诉,一段彩云追月,丝丝缕缕地表达出来了。《花笺记》全书紧扣“风月”二字,所以不管是唱词和场景很多都与“月”有关,比如亦沧和瑶仙多次祝祷月下仙(其实就是月老),至盟誓时也是以月为见证。月,是一个贯穿全剧的直接线索。不过这幕直接用一个大月亮当背景,还搞了几丛假花,总觉得意境差了些,尤其这场是一个小高潮,本身有很丰富的唱段和身段设计,背景其实是越素淡越好。 
          东方美学在乎一个“隔”字,雾中花水中月,朦朦胧胧曲曲折折。《花笺记》归纳起故事梗概当然简单,甚至还觉得有几分套路,然而从第一场初相见,至第四场方才是第二次照面,这次终于得以真陈款曲,这中间实际真铺排了许多曲笔,不是二字“平淡”就能概括之——不止不是平淡,有些地方我还嫌抹得不够淡,比如瑶仙起首唱段里的“俊俏小生”四字就很扎眼。亦沧好歹多看了几眼,更被一笑牵情,心中留下印象深刻的倩影可以理解;瑶仙不过无意地照过一面,这下就有个俊俏小生萦绕心中,未免太脱情理,也很败兴。借花笺起兴都比直接道出“俊俏小生”高明。
          现代人视自由恋爱为理所当然的常识,可能一时很难同理去理解,古人不顾父母媒妁之言去追求自己所钟情者需要几多勇气,最后得偿所愿又需要几多运气,芸香的着力帮忙,梁亦沧的心急情切,有他们的道理在,因为都不想一段般配的好姻缘白白错失掉,日后听凭父母媒妁,不知许与何人。有个有趣的现象是,我们这些身处自由开放环境的现代人,回头看待古人的婚恋往往更为保守。钟戴苍在评点时热情讴歌风月之情正自不妨,而现代观众反而会觉得芸香偏帮梁生,带坏了小姐。但梁亦沧陈情时所举的两个“风流佳话”例子都不好,梁祝是悲剧结局,相如文君是私奔,看不到好的未来,想要打动清正的杨瑶仙我觉得很难。 
          这场最喜欢者,无过于“拜月誓盟心已献,好梦留待洞房圆”,真是堪堪树立起与众不同的两个人物。共赴巫山度良宵,是情之所至,无有不可,如有人所评:此情此景,谁能以礼法拘。但瑶仙偏偏相拒,却不是因为拘于礼法,而是把眼光放得更远、用情更深重——和百年之约相比,一夕贪欢又算得了什么呢?亦沧见瑶仙不愿就不相强,郑重答允待回家就禀明父亲遣媒下聘,这是他到底大方体贴处;可脸上还带着几分眷恋难舍愀然不乐,也是真情实感得非常可爱了,每当看到这里都让人乐不可支。 
          这场有两段牵攀水袖的情节,这本是才子佳人常用套路,但此两处都设计得很巧妙精细不同一般,而且入情入戏,我都很喜欢。尤其是盟誓时的那一次,初时看排练就被这段萌到,正式演出时加入击板节奏,还有彼此间的眼神流转,更加有味。往日我很厌女方欲走还留时刻意给男方一袖子,真是为戏而戏。而这两段动作则都有前情铺垫,看得便不会突兀。我想这就是戏曲程式的“意义”,只有懂得内中含义才能恰如其分地应用在戏中,同时带来戏的情感和肢体形式的美感,而不是纯粹地做一套动作。在这方面,目前的版本里有磨合得好的,也有很多尚未完善的,这都有待日后的进一步提高。
     
    第五场·严父说亲

     
          这一场很短,刻画人物却很深,又是一场关于人情世故的关键段落。和第二场不同的是,这次则是对亦沧瑶仙感情的考验了。 
          在传统才子佳人故事中,父母常饰演反面角色,代表保守宗法制度阻挠自由恋爱的实现。但《花笺记》里的梁父梁母却不能以反派来定位,他们只是在不知道儿子已经私订终身的情况下另外说定了一门亲事。乍看矛盾冲突并不激烈(以致有专家认为这连矛盾都算不上,只是一个“误会”),观看的过程中朋友就疑问梁亦沧为何不明白把情由上禀?以梁杨两家的关系和门第,父母应当会答应爱子的请求——是的,一般情况下确实如此,所以上一场亦沧应承回家就禀明父亲来下聘,证明他也有把握。可这一切有个前提:父亲还没给他定亲。一旦定了,转圜的空间几乎等于无。 
          《花笺记》作于明代,然明朝没有宰相一职,只有内阁大学士,原作写梁父为学士并且“荣耀东阁”,当为首辅,也就是宰相的职权。剧中直接称为宰相,主要是为了使观众易懂,况且《花笺记》也没交代过实际的时代背景,当作架空故事亦无妨。父亲在京中为官,母子都在家乡,久疏消息,一般婚姻大事要等父母同在时才能决定,所以梁亦沧万万没想到父亲在回家路上刚好就相到一门好亲事为他定了下来。梁家父母都年迈,而且梁父是告老还乡,年龄至少在六十岁开外。而梁亦沧却还二十岁不满,单生一子还是老来得子,想必非常疼爱。老父对儿子的疼爱体现在殷殷期望上,要趁自己还有能力时为他铺排好道路,看他成家立室。这亲家一看就选得十分讲究——吏部尚书,掌文职官员任免,于儿子日后应举仕进大有裨益。一边是老父厚望,一边是家教森严,梁亦沧的满腹私情怎能、又怎敢开口呢? 
          从来几多姻缘事,一由父母二由天。父母之命就是铁则,不需要刻意把父母塑造成反面人物,恰恰是这般正而又正、满是慈亲善意的无法推翻之理,才更显出自由恋爱是多么难得,也多么艰难,哪怕两人门当户对又情投意合,在家长权力为大的宗法制度面前也是无能为力。上一场如花美眷双双盟誓,正是满目生光,羡煞多少旁人。如今骤然钝刀横来,有苦难诉,直教人肝肠寸断,灯光一打时还能看见黎骏声饰演的梁亦沧眼角的泪花。虽然第七场才是男主角的主题曲段落,但论起凄酸悲苦还是以这场为甚。
     
    第六场·两地相思

     
          《花笺记》原作无此回目,实际上是合并了“对月自叹”“房中化物”两回,将男女主人公分置两个演区,彼此重叠咏叹两地相思之情,设计精巧。两人对唱时都是一句山乡春早搭一句二黄,一叠一叠,反复咏叹。我看原书时就曾好奇歌本中那些反复咏叹的抒情段落该如何表现,想不到竟用这种方式呈现,悦耳清新又合乎传统,真是妙哉。 
          我很喜欢前场末亦沧独自悲怆渐渐收光,这场一切就转入瑶仙在房中一声悲叹“公子你好薄情”,从男主人公视角转到女主人公视角,衔接得极自然。但因为省略了“闻婚骂婢”一回,有人会疑惑瑶仙怎会这么快得到亦沧的婚讯,而且她究竟是怎样得知才会直斥是因为亦沧薄情?首先瑶仙所住的长洲和亦沧所住的吴江相距并不远,况且两家有一个共同的亲戚姚家,要得到消息还是很容易的。其次婚讯传得那么快,在见不到亦沧得不到解释的情况下,瑶仙不止误会亦沧背盟另娶,甚至会认为亦沧明明订了亲还来追求她,欺骗感情。 
          “吁嗟女兮,无与士耽。”
          明明当初是如此慎之又慎地屡屡告诫自己,不要轻易陷于情网,不要轻易相信甜言蜜语,最后还是把真心托付给了不值得托付的人——瑶仙心中的悲伤痛苦是难以形容的。
    有人说瑶仙还是清白之身,既然这边亦沧负心,另配他人就是了,何必这般伤心。这说辞实则就和“闻婚骂婢”中芸香讲的一模一样,如被瑶仙闻知,也当吃一番骂。他薄情他负心是他失德,而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瑶仙堪怜,但更堪敬。 
          “房中化物”原文钟戴苍评价很低,恨不得把每句都注个“丑”字,当然他的评点亦有道理,瑶仙如此自尊自爱一个人,当不会作此弃妇姿态。剧中把这种过分自哀自怜的失态处理弱化了很多,以水袖身段代指化物过程,看起来也更富美感,就是和情感的结合还应再推敲,目前看来程式归程式,唱腔归唱腔,倒似是截然的两者,如果能让观众更深体会到瑶仙的悲伤与决绝就更好了。这场以瑶仙抚琴始,最先化的也是瑶琴,但无论是瑶琴也好,玉笛也好(玉笛却接箫郎,原作的败笔也沿用到此了),都和杨瑶仙梁亦沧这段感情的发生经过无关,感觉这里欠了照应。“双陆”倒是真有关了,毕竟第一场是“棋边初会”,可桌上又没放棋。“擘花笺”没真擘开,最后这张花笺也没交待下落,比较可惜(原作是焚化尽其他唯有这花笺舍不得化,如果真留下了,在“翰苑重逢”时再呼应一下就好了)。原作此回本身底子不好,所以这场的文句和结构都相对粗糙。最后增加了瑶仙留诗的情节,那首诗原作原是没有的(只有“一醮终身从古道”是瑶仙的原话),语句铿锵,还是颇贴合瑶仙的气质和心境。但结尾让芸香“速把此诗贴往望波亭”却有些怪,好像已经完全收起了悲怀,精神抖擞,要和过去作一个了断,可是这就和下一场园公的叙述说小姐离家时哭哭啼啼相悖,而且瑶仙的情绪转换似乎太急,少了一点过程,估计还是要留待未来的细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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