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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开风气不为师

    发布时间:2023-09-18 作者:邓伟坚 来源:南国红豆 点击:

    如今许多著名老倌和曲艺唱家,几乎都有收徒弟,多者超过一打,少者也有三五七人,但粤剧编剧和撰曲家收徒弟的却为数甚少,比如卿叔——这位集著名编剧家、著名撰曲家、著名音乐家于一身的菊部翘楚,平生就不曾收过一个编剧、撰曲的徒弟,但因为他留下许多如《荔枝颂》《潞安州》《锦江诗侣》《孤舟晚望》《梦断香销四十年》等不同题材的经典作品,在粤港澳和海外同仁中不乏其私淑弟子,许多编剧、撰曲的后辈大多会有意无意从卿叔留下的作品中汲取养分,此诚如太史公在《史记·李将军列传》所言:“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一些如今在坊间传唱的粤曲,有心人也可从板腔铺排、小曲运用等方面或多或少找到卿叔作品的影子。原广东粤剧院的音乐总监万霭端先生曾言:“卿叔跟其他编剧(撰曲人)最大的区别,在于他的剧本和曲作的音乐性很强,因为他精通音乐,所以他每写一出新戏或一首新曲,主要的唱腔都会替演员设计好,还会自创一些唱腔和动听的小曲。在这一点上,没有人能替代他。”时至今日,卿叔所创作的《蘼芜歌》《凤钗怨》《山河泪》《寒江吊雪》《萧萧班马鸣》《落叶摇情弄》等小曲,以其悦耳动听已被同行广泛借用填词到许多粤曲中。当年卿叔驾鹤西去时,与他友善的秦中英先生有挽联曰“领粤乐风骚半世纪,写《梦断香销四十年》”,可谓言简意赅总结了卿叔的平生建树。

    最近,笔者多方搜集卿叔的曲作,除了用电脑录入这批曲目的曲词,还听着原唱音频校正错别字,并将他自创的小曲记谱誊写,拟适时出版其粤曲作品集。在此过程中,我透过字里行间和音乐旋律,体味到这位菊部大家在曲作的谋篇布局、遣词造句、板腔曲牌方面的匠心独运,深感从中获益良多。看着、听着卿叔这些曲作,联想到近年看粤剧时听到的那些拗口曲目,便忆起吾师秦中英先生那一番发人深省的说话:“戏曲戏曲,戏占一半,曲占一半。现在的编剧,只注重‘度桥’,不注重写曲。近年省市粤剧团上演的新剧目,有哪些曲目能在社会上流行的呢?没有!现在有哪个年轻老倌戏中的首本曲能被人传唱的呢?没有!现在的年轻人,包括学编剧那些,嘴上的理论一套套,就是不肯潜下心来读书,至少他们不肯花力气把曲写好。一出耗资几百万的大制作,没有一两首能传唱的名曲,算什么舞台精品?一个再红的演员没几首观众耳熟能详的名曲,算什么有影响的老倌?”许多名噪一时的剧目,如《胡不归》《帝女花》《紫钗记》《搜书院》《柳毅传书》《朱弁回朝》《碧海狂僧》《梦断香销四十年》等名剧,几十年后仍能在观众和同行中留下深刻印象,就全赖剧中传唱一时的经典“主题曲”。


    邓伟坚与陈冠卿合影

    在前辈心目中,无论是一度慨叹粤剧编剧“难能不可贵”的静公,还是曾戏言“你跟谁有仇,就教谁的儿子做编剧,这就什么仇都报了”的谭青霜,他们都同样注重“花力气把曲写好”。多年前,我曾问卿叔:跟你学唱粤曲和玩音乐的人不少,可你为什么就不收几个编剧、写曲的徒弟呢?对此,他老人家深有感触地说:“阿坚,写粤曲好难㗎,光是填小曲,一个字唔顺,你捵床捵席冇得瞓㗎(辗转反侧睡不着)!”由此可见,卿叔也认为要写好粤曲,非下苦功不可。一位中山大学的何梓焜教授,偶然与我聊及卿叔撰写的粤曲,他说自己唱过其他人写的许多粤曲,倍觉《碧海狂僧》里“咪话年龄相差十数载,我话老婆越老越可爱”这句“最经典”,因为它活生生唱出了剧中“这一个”狂僧为“追寻我爱”的狂狷不羁。而在《锦江诗侣》中,元微之“红梅傲雪凌霜,更显玉洁冰清吧,姐姐!”这几句浪白,又是那么一往情深、撩人情思!一如李渔所言:“宾白之学,首务铿锵。一句聱牙,俾听者耳中生棘;数言清亮,使观者倦处生神……有最得意之曲文,即当有最得意之宾白,常有因一句好白,而引起无限曲情。”可见写好唱词固然不容易,写好念白更是难上加难。对此,卿叔曾有如下一番经验之谈:念白是粤剧语言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其艺术效果往往比唱词更好。它既要讲究文采,又要富有深意,是最考作者文学根底的。黛玉进府“打引”:“满袖辞家泪,孤帆逐浪愁。”两句念白道出了黛玉的身世,比唱什么都好。朱帘秀的“身落风尘不记年,琵琶弹尽几多弦。歌残玉树声声泪,湿透红毡只自怜。”四句定场诗正是这个歌妓的写照,也比唱什么都好。“白榄”要有诗味,有平仄协韵的,有全是五言诗仄声韵的,不能含糊。“口鼓”贵简练、工整,切忌过于冗长。


    陈冠卿、陈酉名、杨子静、林
    榆、陈晃宫在“五老”艺术研讨会上

    众所周知,粤曲构成离不开梆黄、小曲、牌子、歌谣,但“运用之妙,全乎一心”,卿叔写粤曲素为行内称道,除驾驭板腔曲牌娴熟自如、创作小曲妙笔生花,最值得同行膺服处是他善于根据老倌(唱家)的气质禀赋和个人艺术特长,扬长避短为不同的演唱者度身写曲。同样写《红楼梦》题材,罗家宝唱的《玉钏进羹》《情赠茜香罗》《怡红公子悼金钏》显得自然质朴、流畅洗练,而陈笑风唱的《晴雯补裘》《潇湘禅订》《宝玉哭晴雯》《宝玉乞红梅》则细腻缠绵、温文真挚。此外,他还倡言“把曲当作戏来写”,如《潞安州》《黛玉归天》《文成入藏》《何文秀会妻》,在曲中融入故事情节和戏剧冲突,从而增加曲目的可听性和感染力,此举也值得后辈借鉴学习。时下有人写曲天马行空,运用小曲更是了无约束。对此,卿叔颇不以为然,他认为“粤曲有娱乐和教化两重作用,写什么、不写什么撰曲人心里要有一把称(秤)……很多小曲和牌子很好听,也十分好用,但要区别使用,不能乱套乱用,按曲填词要认真,不能使之面目全非,更不能违拗工尺。好的小曲牌子可以适当选用,但粤剧(曲)当以梆黄板腔为主,这是粤剧(曲)的特性,也是粤剧(曲)的法宝。板腔有强大的生命力”。

    综上所述,卿叔以其毕生的才华和勤奋,为梨园菊部留下许多传世佳作,同时也身体力行“发挥板腔功能,拓展语言天地”的创作导向,引领同行和后辈在粤剧曲艺的沃土上奋力耕耘。那些凝聚着他丰富学识和精湛粤乐修养的作品,既至情至性、珠玉纷呈,更百听不厌、历久弥新,任人随意欣赏和体味借鉴。有暇泳涵其中,只要你不是闭目塞听,故步自封,总会有所裨益。

    (本文原载于《南国红豆》2021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