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前位置:主页 > 信息与评述 >

    辛苦移栽别院“花”——记京剧版《帝女花》观后感

    发布时间:2021-04-15 作者:朱女 来源:中国粤剧网 点击:

           什么是剧种性?就趁着最近京剧版《帝女花》时隔三年在广州舞台再次上演后引起的各方热评,来多说两句吧。
           所谓剧种性,窃以为简单来说,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所谓剧种,是由它的地域方言、地域文化、地域气质、地域历史、地域审美等等因素所决定,并经过少则几十年、长则几百年的时间洗练沉淀而成的。中国的三百余个剧种,便是三百多个不同的面貌,这也正是中国戏曲的丰富多样性,世所罕见。这就是我所认为的剧种性。
    虽有百样样貌,但又同源。既是万水同源,互相借鉴学习,也是必然的。但怎么攻这他山之玉?用别人的多少?留自己的多少?怎样改才不会水土不服,伤了根本?这从来都是个难题。
           京剧版《帝女花》,我很喜欢。首先,喜欢的其态度与格局。记得在一个访问里面看过于魁智老师说,不看地方戏的京剧演员是无知的。
           梅兰芳先生晚年,自豫剧改编《穆桂英挂帅》;白雪仙女士受教于梅派名票顾养农夫妇。如今国家京剧院移植创排粤剧传世经典《帝女花》,无论从胸怀、格局、及精准的艺术审美上都是令人赞叹的。
           那么京剧适合排演《帝女花》吗?我觉得是绝对合适的。众所周知,京剧形成并兴旺于北京,这个吸养了二百年北京水土的剧种身上,深厚贵重之气质,窃以为是京剧最重要的剧种性之一。《帝女花》所描写的正是明末清初改朝换代之际,于中国历史上政治、文化都最为动荡冲击的这么一段——宫廷故事。而这个故事的发生地正是北京。
           那么,这是一个宫廷爱情故事,还是政治故事?都是。正是“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追步《桃花扇》是也。
           我常常说不能只从《帝女花》里面看到你侬我侬、凄美动人的爱情。比爱情更感天动地、更令人震撼的是剧中反映的中国古代文人士大夫的家国情怀,以及他们对生命、对人生的价值观。
           京剧表现儿女情长的剧目不算多,但其擅长表现文化厚重,历史跌宕的题材。
           我很高兴看到京剧版《帝女花》没有因循粤剧固有的套路与模式,而是做了出色的解构以及重新诠释。移植经典的京剧版《帝女花》所达到的艺术完成度是很值得我们思考的。而且,我觉得没有必要抱着寻找对应粤剧高潮点的思路进场看京剧版《帝女花》。尤其是作为专业从业者的我们,更应该跳出固有的这种欣赏思维,看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下面是一些我在剧场即场记下的点,很粗浅,却应该是比较直观的:
            首场《树盟》,和粤剧版比较,瑞兰与周宝伦两个人物的出场时间提前,让他们的故事参与度提高了。周钟、宝伦二人以花脸应工,给了行当更多的发挥空间,这似乎是京剧的必然架构。公主驸马一见钟情的笔墨便似乎是淡了一些。
           第二场《香劫》,崇祯皇帝成了这场的大主角,公主驸马反有点作配的意思了。这让我想起了周信芳先生的《明末遗恨》。崇祯的表演很有亮点,完全撑起了国破家亡的巨大悲怆,让我仿佛看到了随后将吊死在煤山歪脖子树上的皇帝。如果能加强皇后、袁妃这些渲染色彩的角色出场,而不完全用内表来讲述,大约能把悲剧的气氛烘托得更强烈吧。最喜《庵遇》公主驸马隔门倾诉的一幕。驸马这边唱地慷慨激昂,门内的公主那瑟缩的背影,看得我鼻子直发酸。这一背功戏,真是叫绝了。公主不过十六岁,这一弱女子,肩上却背负着为一个败亡了的家国收拾残山剩水,保留最后体面的重责。怎能没有片刻的瑟缩呢?

     

    京剧版《帝女花》演出剧照(图片来源国家京剧院)
     
           《写表》一场,两人因误会发生剧烈冲突,公主责怪驸马的一段流水唱得相当痛快!就是剧情收得实在太急促了些,没来得及让驸马说清楚自己的假意归降是权宜之计。这个翻转点省略了,公主写表的悲剧性便被削弱了,颇令人遗憾。
           《上表》一场,于老师念罢“六代繁华三日散,一杯心血字七行”后,竟然没有一段畅快淋漓的唱,真是让人吊胃口啊!惊喜在于清帝、公主与驸马三人一大段的轮番接力唱,好一阵唇枪舌剑急风骤雨的斗争,让我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沙家浜的“智斗”,甚至“二进宫”呢!对清帝这个人物的微调设定我是欣赏的。清帝不但是折服于二人之智,也对二人的忠义、人格心生敬佩。那么这个人物,便不这么脸谱化了。
           私心里,我很肯定不会再有任何一个表达这个故事结局的艺术形式,能胜过粤剧原版里那一段铭心刻骨的“香夭”。演这个戏许多年,我便常常在想,公主到底是哪一刻爱上驸马的?大约公主对驸马,就是始于颜值,陷于才华,终于人品吧。这不正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吗?
           我不喜欢在这些古代的故事里完全套用所谓现代人审美的情趣。为什么爱情只能有一个样子?京剧版《帝女花》或许淡化了爱情,加重了家国情怀、政治角力,但在最后一场《香夭》里,公主对着驸马两个深深的下拜,一拜到底,淋离刻骨,直把我拜出了眼泪。那么骄傲的公主,即使在国破家亡以后,她也端着她那份绝世的孤傲。在这一刻,她终于向这个男人,这个愿意陪他收拾残山剩水,并最终心甘情愿陪她殉国赴死的男人,深深下拜。即使她是在这一刻才真正爱上他的,这又何妨呢?这难道不是爱情最美的样子吗?中国的古人对于爱情的表达,似乎更愿意用“恩义”二字,而这,又如何不动人呢?
           一千个观众心中就有一千个《帝女花》、一千个公主驸马。作为一个粤剧人,我永远为粤剧《帝女花》空前的艺术成就感觉自豪骄傲;为唐涤生先生的“文章有价”折服。但这并不妨碍我为京剧版《帝女花》大大点赞。比如,那一首“妆台秋思”化在京剧的音乐里没有丝毫的违和,让我一晚上心生亲切。老实说,我是带着挑刺心态入场的,但也被国京的诚意深深感动了。

           走出剧场,我彻夜难眠。我一直在想是什么能让京剧将一版这么珠玉在前的《帝女花》移植后,能达到这样的艺术完成度?“程式化”这个词突然闪现在我脑海。
           前些年大家似乎都有点儿避谈程式化,甚至有人认为这是僵化的代名词,我是绝不敢苟同的!京剧的历史在老剧种中并不算长,但程式化的凝练强度及优度却又是极高的代表。我这里所说的程式化并不单指表演,是包括这个艺术形式呈现的综合种种。惟其有足够强大的程式化,才可能做到取之、化之,最大程度避免“水土不服”。比如一曲“妆台秋思”,并不是粤剧曲牌,也不是广东音乐,而是古曲。当年唐涤生先生用来谱一曲“香夭”做到天衣无缝,今日京剧版《帝女花》把“妆台秋思”化进一整晚的京剧音乐主旋中,也是做到了毫不违和。惟有剧种自身足够的强大以及操作者足够高明的艺术手段,方能为此。这个问题很值得深挖,我今后会在不断的艺术实践中继续思考。
            李胜素老师的表演与公主这个角色的契合度相当高,是个人艺术使然,也是流派使然。想当年白雪仙受教于梅派名票顾养农夫妇诸多,在任白的不少名作中,也是能隐约看出梅派滋养的痕迹。如今京剧改编她的至爱手本《帝女花》,其中这跨世纪艺术互哺的缘分,不可谓不奇妙、不动人啊!
    我希望国家京剧院能将这一本《帝女花》一直演下去;愿胜素老师能把这一部《帝女花》最终打造成能流传下去的梅派剧目的新经典。犹如晚年的梅兰芳先生改编豫剧《穆桂英挂帅》,终成经典传世。除功莫大焉外,岂不又是一段梨园佳话呢?
            据说,对于京剧版的《帝女花》,许多京剧的老观众不太认可,认为这戏平淡不过瘾。而粤剧的观众,也有不少不同声音。一个艺术作品,从创作、沉淀、打磨、流传,以及最终的评价,有时候唯一的考量标准,是时间。到底是作品跟着观众走?还是我们当演员的引领着观众走?这个从来都是一个“未解之谜”!想当年粤剧《帝女花》诞生之时,也不是全部叫好的口碑,但最终它用时间证实了自己。
            愿粤剧《帝女花》、京剧版《帝女花》都能越走越远,越走越好,“花”开灿烂!


           本文内容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中国粤剧网为推广粤剧,以予刊载,特此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