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 | 是什么造就了独一无二的红线女(上)
发布时间:2018-12-10 作者:钟哲平 来源:粤人情歌公众号 点击:
粤剧戏迷习惯亲切地称红线女(1925—2013)为“女姐”,称她的唱腔为“女腔”或“红腔”。“女腔”和“红腔”有没有微妙的区别?为何称呼“女腔”的多为香港观众,而称呼“红腔”的多为内地观众呢?但凡戏剧界开宗立派的人物,其艺术成就必然不仅体现在唱腔。那么红派艺术除了“红腔”,还包括哪些立体的构成呢?是什么造就了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红派艺术?从“女腔”发展到“红派”,又折射出哪些特殊的历史内涵?
红派艺术的三大组成
“我叫做崔莺娘, 身在平康里中,以诗酒供人使命唧。讲起你哋马将军,刚从昨天晚上,与他有一面交情……去把你尊夫来相请,你夫妻见面可诉衷情。把是非,来辩证;你可以讲明白你冤情。那时你夫妻重相认,拖带我莺娘得个侠义之名。”很多熟悉粤剧的观众,都对这首《苦凤莺怜》中的《崔莺娘》十分痴迷。红线女在此曲中的唱腔,甜美婉转、娇俏玲珑,脆生生带着活泼的市井气息。广州话俗称“听出耳油”。这是红线女早期唱腔的代表作。如今我们提到红线女的经典作品,提得更多的是《关汉卿》《搜书院》《昭君出塞》这些建国后的作品。在这些作品中,红线女的唱腔更多地表现出雅正高华,刚健富丽,使听者得到一种升华身心的强大艺术感染力。如《关汉卿》中的《蝶双飞》:“将碧血,写忠烈,化厉鬼,除逆贼……生不同床死同穴。待来年遍地杜鹃花,看风前汉卿四姐双飞蝶。相永好,不言别!”这是“红派”艺术的典型唱词。表现出的侠骨柔情、义薄云天,能够跨越时代,鼓舞人心。
红线女的艺术人生大致可分为两大历史阶段:“女腔”与“红派”。“红派”包括三大组成:刚健富丽的“红腔”、融汇南北的表演风格、以左翼文学为基本价值观的代表性剧目。其中,“红腔”延续了“女腔”,也发展了“女腔”。两者各有特色,“女腔”娇美,“红腔”华贵。借用古典诗词来描绘,女腔如“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红腔如“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值得注意的是,不能笼统地说红线女回国前是“女腔”,回国后是“红腔”。艺术的转变和提升是一种积累,“红腔”是包含“女腔”的,不过表现方式更为丰富。从“女腔”到“红派”,不仅是字眼的变化,还包括艺术风格及时代精神的转变。这是历史的选择,是艺术的升华,是集各种优越的社会条件及向上的精神面貌所成的成果。
红线女原名邝健廉,早期艺名是“小燕红”,演出《红线盗盒》后崭露头角,取名“红线女”。演出《一代天娇》之后,粤剧老前辈黄超武先生提醒红线女,唱腔不应只满足于好听,还应有“自成一格”的追求。这个提点对红线女唱腔的形成十分重要。
红线女说:“年轻时,因为我和马师曾合作了那么长的时间,我无形中就唱太平剧团马派的唱法……我形成了自己的唱法之后,就有意识地去摆脱以前的唱法,集中精力研练我的《一代天娇》以来的唱腔。”(安志强《徜徉在红腔艺海中》)“女腔”以马派艺术为基础,以戏班制为支撑,渐渐形成个人风格,在《苦凤莺怜》、《一代天娇》中充分表现,成为粤剧旦角艺术的重要唱腔。这个时候,红线女在香港已经很红了。然而她在艺术的追求上,一直有困惑。“1952年,在马师曾和薛觉先两位前辈的支持下,我主办了真善美粤剧团,要求每次演出新戏,编、导、演、唱腔音乐、舞台设计等都应在排演前做好准备工作,当时我努力探索,力求让继承和创新的粤剧艺术展现在舞台上……但是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所限,我感到心力交瘁,我深感客观上没有能够给我创造提高艺术的条件。这种艺术上的追求与向往是不能仅以高额的票房价值来作弥补的,我希望客观能有更好的创作条件,让我在艺术上有更大的提高和发展。”(红线女《红豆英彩——我与粤剧表演艺术及其他》)
她明显地感受到,眼前的天地太小,容不下她的艺术追求。与此同时,更让这位有独立思考精神的年轻演员反感的,是当时在香港比较狭隘的行业气氛。红线女的一篇回忆文章,提到香港八和会馆阻止她和马师曾回广州演出的情景。“时间大约在1950年的夏天,我和马师曾接到 ‘八和会馆’的通知,到粤剧同行芳艳芬家里开会。……当时的会议内容主要就是有人非常不满地提出:马师曾、红线女到广州演出,是不对的,我们粤剧界中人不能这样做,……这就是赤化……又一阵乱哄哄的声音发出了一句 ‘如果再去广州演出,八和就出佢嘅会。’……马大哥很生气地说: ‘我系演戏嘅,为乜嘢唔去得广州演出呀,不止能去省、港、澳演,去美国咁远,我都一样去呀。’……于是我也说话了, ‘出咗会,我仲唔使交会费添。’……我和马大哥在嘈吵的声音之中离开了公爵街。……这一幕四十多年前的八和会馆旧事涌现脑际的时刻,我把它记录了下来,目的是希望让关心粤剧的有心人,能实事求是地对待历史的真实。我更相信四十多年前的这段八和旧事,肯定不会再现于今后粤剧界!”(红线女《记“八和会馆”四十多年前在香港的一页》)
她明显地感受到,眼前的天地太小,容不下她的艺术追求。与此同时,更让这位有独立思考精神的年轻演员反感的,是当时在香港比较狭隘的行业气氛。红线女的一篇回忆文章,提到香港八和会馆阻止她和马师曾回广州演出的情景。“时间大约在1950年的夏天,我和马师曾接到 ‘八和会馆’的通知,到粤剧同行芳艳芬家里开会。……当时的会议内容主要就是有人非常不满地提出:马师曾、红线女到广州演出,是不对的,我们粤剧界中人不能这样做,……这就是赤化……又一阵乱哄哄的声音发出了一句 ‘如果再去广州演出,八和就出佢嘅会。’……马大哥很生气地说: ‘我系演戏嘅,为乜嘢唔去得广州演出呀,不止能去省、港、澳演,去美国咁远,我都一样去呀。’……于是我也说话了, ‘出咗会,我仲唔使交会费添。’……我和马大哥在嘈吵的声音之中离开了公爵街。……这一幕四十多年前的八和会馆旧事涌现脑际的时刻,我把它记录了下来,目的是希望让关心粤剧的有心人,能实事求是地对待历史的真实。我更相信四十多年前的这段八和旧事,肯定不会再现于今后粤剧界!”(红线女《记“八和会馆”四十多年前在香港的一页》)
“戏改”的两面性
气氛的不愉快、艺术的不满足,以及牵涉家庭、子女的更多考虑,1955年,红线女决定回国发展。当时的广州百废待兴,文艺气氛浓厚。伶人的社会地位大大提高,不再是“戏子”,而是光荣的“文艺工作者”。红线女的艺术事业得到了巨大发展。红派艺术以“剧院制”为体制支撑,以“戏改”为分水岭,以左翼文学为基本立场,吸收南北艺术精华,注重传统与时代的结合,形成情感丰沛、格调高雅,集粤剧旦角艺术之大成的艺术流派。
提到上世纪50年代的“戏改”,不可否认存在着意识形态干预文艺创作、主题先行等弊端,但是在经历过“戏改”的艺术家眼中,并非对这一段经历完全否定的。他们也看到了“戏改”对于去除旧戏粗枝大叶及庸俗性的一面。比如罗家宝,对“戏改”的态度就是“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大陆“戏改”也对香港粤剧界也产生了重要影响。芳艳芬认为只有提高剧本的文学价值才能改良粤剧。白雪仙在左翼作家联盟胡春冰教授的指导下改革仙凤鸣剧团。唐涤生的作品也从注重情节变为更注重历史感。
提到上世纪50年代的“戏改”,不可否认存在着意识形态干预文艺创作、主题先行等弊端,但是在经历过“戏改”的艺术家眼中,并非对这一段经历完全否定的。他们也看到了“戏改”对于去除旧戏粗枝大叶及庸俗性的一面。比如罗家宝,对“戏改”的态度就是“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大陆“戏改”也对香港粤剧界也产生了重要影响。芳艳芬认为只有提高剧本的文学价值才能改良粤剧。白雪仙在左翼作家联盟胡春冰教授的指导下改革仙凤鸣剧团。唐涤生的作品也从注重情节变为更注重历史感。
粤剧改良是自身发展的需求
粤剧发展过程中流行过不同的剧目。从清代乾隆年间的“江湖十八本”到同治年间的“大排场十八本”,粤剧故事从人与天地、人与家国的关系,更多地转向人与人的关系。随着女戏迷增多,讲述家庭伦理的长篇悲情故事受到欢迎,男女私情戏渐成主流。民国报纸批评粤剧曲本陈腐,无非“私定终身后花园,公子落难中状元。”从粤剧剧目的发展可以看出,粤剧在战后及建国后的改革,并非完全是外来干预,更多是粤剧自身发展所需要的改良。
饱受争议的“戏改”存在两面性,一个好的艺术环境的产生,也有两种可能。一是剧团之间互相竞争,推陈出新。这在建国前比较突出。其优点是创作自由,弊端是容易流于庸俗,盲目跟随市场。二是强有力的主导作用推动文艺创作,集中优秀人才各司其职,打造巨著和精品。这在建国后较为突出。优点是令戏剧作品的文学水平大大提高,弊端是意识形态渗透强,主题先行。境况不同,各有利弊。
红派艺术汲取左翼文学为营养
红线女回到祖国后,演出的剧本,都是一流编剧的精心力作。红派艺术汲取了左翼文学的营养,人物血肉丰满、情感丰沛。使得红派剧目中的人物具有了文学形象,而不仅仅是音乐形象。红线女代表作《关汉卿》1958年由马师曾、杨子静、莫志勤根据田汉同名话剧改编。原作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结局。周恩来看过演出后,认为悲剧结局更能显示封建统治者的残暴无情,更显人物的凛然气概。秦牧观看《关汉卿》后评价到:“她的响遏行云的唱腔,在表达一个剑胆琴心的人物凄苦激烈的心情时,获得了相当优美的效果。这种唱腔,使我们像听秦腔、河南梆子似的,有一种杜鹃泣血似的感受。因而,也就相当加强了艺术魅力。”
梅兰芳则对《搜书院》给予了极高的赞扬。“广东粤剧团主要演员红线女扮演的翠莲,表现出一个刚烈而又腼腆可爱的少女形象。在体现剧本所揭示两人思想矛盾的发展上,更是细致深刻。她在柴房一场的独唱,表面上好像没有一个身段,其实处处是身段,时时有 ‘脆头’(舞台上表演节奏鲜明的地方)。书房和最后一场两人合扇的身段都很优美精炼,唱腔运用着正确的发音方法,并且也富有情感。 ”(梅兰芳《动人的喜剧<搜书院>》)
田汉观看《搜书院》后,分别赠诗红线女与马师曾。“珠江水暖玉生寒,乐府新翻五指山。暗把风筝寄飘泊,不因铁甲屈贞娴。歌倾南国刘三妹,舞妙唐宫谢阿蛮。争及摩登红线女,佳章一出动人寰。”(田汉赠红线女)“明月长堤直到今,卅年两接绕梁音。赵云拔剑情怀烈,谢宝听潮感慨深。词里惯驱佣保语,诗成先使老妪吟。香山佳句师曾剧,一例能抓大众心。”(田汉赠马师曾)
自此,红派艺术以《搜书院》《关汉卿》为标志,创造了粤剧历史上的艺术巅峰。其后的《山乡风云》《昭君公主》《李香君》《祥林嫂》等剧目,更使红派艺术不断丰富。“这是作品、艺术形象向剧种提出的挑战,也是朱帘秀向红线女提出的挑战。显然,红线女接受了这种挑战,超越了剧种,扩大了粤剧表现题材领域和表现力,红线女也超越了自我。”(谭志湘《“蝶双飞”的创新与红线女的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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