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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粤剧《易水寒》——书生济世 百无一用(上)

    发布时间:2018-04-23 作者:包子店长 来源:中国粤剧网 点击:

          很久没看过新戏。
          日前在广州南方剧院观看了广州红豆粤剧团的孵化剧目《易水寒》。平心而论,《易水寒》即便不作为孵化剧目,以它的创作阵容和制作成本,在近年的新编剧目中都能算得上诚意十足:节奏合理,词曲谐和,文笔流畅,青年演员演出也较认真投入,没有太明显的失误疏漏,有一股子昂扬奋发的精气神;田光夫妻自尽一场甚至称得上非常感人(一般来讲,一部戏只要有一个场面能让人记住就已经算成功)。更难得者,是剧本。这些年的粤剧新编戏中,像这样既不为任务又不为乡贤、仅出于自身求索而重新解读历史事件和人物的“原创”剧本已经很少了,上一个能给我带来类似思维快乐的剧目还是《汉高祖刘邦》。我喜欢这种能带给观众新视角的剧作,这也是戏剧创作的魅力:打破“众所周知”和“自古以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然而我在观看《易水寒》的过程中,违和与不适感却一直挥之不去。

     

    粤剧《易水寒》剧照
     
          历史是人性的窖藏。荆轲刺秦,千百年来,我们多着眼于事件,而疏于对荆轲内心以细致观照……后世言事,多难意会,唯本剧可算一解。
          这是《易水寒》剧情本事的第一段,可以视作编剧的一番自述,如同司马迁在《史记》中的“太史公言”。从这番自述能看出,《易水寒》的主题思想是要从“历史”折射出“人性”与“内心”。“荆卿好读书击剑,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这一句有了新解:通行一般将这里的“术”解释为“剑术”,但如果以“济世治国”之“术”解之亦未为不可——以此为基础,重新解读荆轲在刺秦之前的心路历程,对刺客身份、自身命运的犹豫矛盾,塑造出不同于以往文学艺术作品多以武夫游侠定位的“另一个荆轲”。这个切入点应该说选得很好,我喜欢它提出问题的方式,但我不喜欢它给出的答案。全剧我都在试图探寻《易水寒》编剧想要传达的“人性”和“内心”。可惜通篇只有太子丹的自私猥琐歇斯底里这种粗疏片面的“人性展现”,至于荆轲,他给人的感觉就更不真实了。
          看戏同时我有看到一篇有趣的文章——孟蒙《论〈史记·刺客列传〉中荆轲形象的复杂性》(知网上有,有兴趣可以一看),看过当知《易水寒》并非荆轲内心观照的千百年来第一解,或者该说,解得比《易水寒》令人信服得多。《论》一文提出荆轲有别于《刺客列传》其他刺客的行为特征,分析出隐藏在这些差异和事件底下荆轲的性格和取向,以及司马迁把荆轲列于五人最后却给予最大量篇幅的“史家之言”。
          “司马迁笔下的荆轲形象与其说是一个能文的侠客,不如说是一个能武的文人。”
          《史记》征引的文章包括秦汉间的传记小说《燕丹子》,而《刺客列传》中对荆轲描写与《燕丹子》最大的不同,除了把某些过分传奇的部分改写得更为平实之外(如荆轲面见太子丹时屈服众宾客,又如太子丹以“黄金投龟,千里马肝,姬人好手”巴结荆轲等),更添加了几个荆轲的“小故事”,一是“与盖聂论剑,盖聂怒而目之。荆轲出”,二是“鲁勾践与荆轲博,争道,鲁勾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最后当刺秦失败,又引述一段鲁勾践的评论“惜哉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史家某种程度上也与编剧相似,史家选取事件,编剧编织故事,而其思考、态度则隐藏在事件和故事之中。如果自己跳将出来强为解说,于史家是失格,于编剧便落于下乘了。

     

    粤剧《易水寒》剧照
     
          《刺客列传》中的荆轲是一个复杂矛盾的人物——不止复杂,而且矛盾。他一方面深沉好书、回避争斗,另一方面酒酣狂歌、旁若无人;一方面广结豪贤、谋求仕进,另一方面当太子丹对他拜为上卿、委以重任,他又迟迟不发,一再推诿。这也与司马迁对荆轲的态度相应:既赞赏,亦惋惜。《燕丹子》中的荆轲反而比较纯粹,田光通过对比评价曰:“窃观太子客,无可用者。夏扶,血勇之人,怒而面赤;宋意,脉勇之人,怒而面青;武(舞)阳,骨勇之人,怒而面白。光所知荆轲,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神勇,是《燕丹子》对荆轲的定位,亦即与游侠相仿的义勇之士。而《刺客列传》通过选取正反两面的事件,表明“荆轲刺秦”实际上是一桩性格悲剧。刺客的特征是决然赴死、一击必中,然而荆轲对刺秦、对刺客身份始终处于摇摆状态,纵然“神勇”,事不可成。太子丹最终选择了荆轲,客观上也证明秦灭六国一统天下是不可阻挡的历史趋势。《易水寒》对荆轲的塑造方式却与《刺客列传》相反,把“荆轲刺秦”这一历史事件从性格的悲剧改为命运的悲剧,又把田光关于“血勇脉勇骨勇”的评论移花接木套到荆轲身上,于是就把荆轲从刺秦失败的责任中摘得干干净净。
          《易水寒》对历史的“移花接木”还不止于此。剧中荆轲进予太子丹的上、中两策,在《史记》中实出自太傅鞠武;至于私见樊於期、巧言说服其自尽献头这一荆轲污点事件,却又嫁接到了鞠武身上。鞠武太子丹组成本剧的反派大联盟,而荆轲芄兰等则组成正义却受迫害的一方。《易水寒》中的荆轲不止洗刷掉了《刺客列传》一切会带来负面印象的内容,形象涂抹得还比《燕丹子》光辉上许多倍。他不但有勇(弹指间就破了秦舞阳泼酒不入的剑法,和沙场上号称不败的樊於期打成平手),还有谋(少数几人就解救了包括芄兰公主在内的五千流民,向太子丹献上中下三策),而且(字面设定上)情义双全,简直是一个毫无瑕疵的完人。人是一个复杂的多面体,有光明面,也有黑暗面。这种几乎绝对回避其中一面的人物塑造方式,不止没有观照到内心,反而将原本有血有肉的历史人物极大地扁平化了。处理复杂矛盾人物的方式就是让复杂矛盾都消失——《易水寒》有着如此现代的切入视角,却还用着如此传统的忠奸二分法,实在令人失笑。
          可遗憾的是,即使经过这般人为拔高兼洗白,荆轲的形象非但没有立起来,反而显得破绽百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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