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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崩乐坏下的生民之痛(上)

    发布时间:2017-05-08 作者:詹倩倩 来源:中国粤剧网 点击:

           3月27日正值世界戏剧日,我在广州看了取材自蒲松龄《促织》的新编粤剧《梅花翘》,在这里谈谈我的体会。
     

    粤剧《梅花翘》剧照

           该剧讲述了少年天子喜欢斗蟋蟀,书生成名因坐死天子的蟋蟀,丢了功名无奈回乡,却遭到县令的迫害,儿子成亮为使父亲免除重罚,到地保家中夺回被抢走的蟋蟀,后被地保打死,死后化作蟋蟀“梅花翘”,被皇帝带入宫中。得知真相的成名执意变成蟋蟀,救子回魂。妻子张喜凤将他带入皇宫,与皇帝设下赌局,然而,皇帝却失信不肯放他们回家。走投无路的张喜凤悲愤地使出魔法,天崩地坼,天子最终幡然醒悟。成名一家团圆剧终。

           诗文随世运 无日不趋新

           比较一下原著《促织》,《梅花翘》进行了多处改编。在剧情上,首先,原著中成名是受里胥陷害而家贫。此剧中则改为成名坐死天子蟋蟀,功名被免,被迫寻虫。其次,原著中成亮由于不慎弄死占卜得来的蟋蟀而心生恐惧,便投井而死。此剧中他则是为了争夺被抢走的蟋蟀,而被赖地保打死,弃尸井中。第三,小说中成名最后因献虫有功,而得荣华富贵。该剧则通过成名之妻喜凤在悲愤中施法,终使皇帝醒悟,成名一家也终得团圆。这三处剧情上的改编极强地展现了戏剧的冲突性,“坐死蟋蟀”这一场将矛头直指统治阶级的昏庸,也将君民之间的矛盾突出化。成亮被赖地保仗死“以命还虫”的设置强化了豪强和平民之间的尖锐矛盾,也更增加了黑暗社会中悲剧的荒诞性。最终章的改编似乎也是一个曲终奏雅的模式化设定,但喜凤施法这一幕带有强烈的戏剧性,一方面,这是矛盾升华到极点时老百姓被逼梁山的抉择;另一方面,这一悲剧的对象是一位夫死子丧、身怀六甲的年轻妇人,在古代男权和君权社会下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挽救国乱家败的局面。此中所喻不得不让观者深省。
           而在人物形象上,此剧的改编是人物极富感染力。破除原作中只有大环境的讽喻,纵然有小细节的刻画,却多是展现社会大背景下个人的悲哀与不自主。首先是成名,原著中他是个为人迂讷、屡试不中的老实人。被陷害后,薄产累尽,忧闷欲死。几次得虫、失虫、丧子、得子、终得富贵的一系列境遇中,他始终都是一个被动者。而在此剧中,他极大程度地展现了他作为孔门书生的社会道义宣导人的形象。从御花园谏君、诗讽庸官、坟边教子、献虫劝君,成名彰显了他的主动性,形象也更加鲜活。同时也使观众思考,这样一个积极进取、满腔才华的书生,在那样的社会里却只能走向悲剧,究竟是个人的错误还是社会的悲哀。其次是喜凤,原著中她是一个极为寻常的妇人,也只有一句责怪成亮弄死蟋蟀的咒骂之语。而在此剧中,她作为成亮的继母,却视他如己出。无论是初登场时她识大体、温柔大方的表现,还是之后悲愤之极,依然谨慎冷静、不卑不亢地与皇帝设下赌局,最后更是义正言辞地控诉君王,这些变化充分显示了她在这一系列的遭遇中性格产生的变化。此外,最后复仇章更是将她的烈女特性显现,极具民间色彩和生命力。同时还有天子的形象,原著中提到他只在成名献虫后,提到“上大嘉悦”。并没有表现出是怎样一个帝王。而在剧中,首先呈现的是少年天子贪玩、听信佞臣、不喜政事的形象,充分说明了这是一个年轻的、心智不够成熟的帝王。在御花园这场戏中,他一方面深陷卢力士的情感渲染,一方面又纠结于成名的一番劝诫。这种犹豫正体现了他年少心智未开的情状,同时也为后面醒悟埋下伏笔。因此剧中,天子的形象是非常醒目的。作为统治阶级的代表,其言行也是左右情节走向的源头。相对于原著中更多地将个人境遇看作是命运的无常,本剧则直接将把握下层人民命脉的关键人物推向幕前,极具揭露性。
           无疑,此剧的改编非常有特色,个性鲜明。而无论是剧情的设置还是人物形象的设定,此剧更为重要的是向我们展现了三个方面的思考。

           朝野欢娱后 乾坤震荡中

           御花园应试一幕,成名目睹天子好蟋蟀,甚至到不惜以人命偿蟋蟀的地步,不禁发出“上有好者,下必甚焉”的忧虑。纵观历代王朝,由于权力集中于天子,因此皇宫不仅是国家的政治中心,同时也是全国的文化中心,各种风尚多是自上而下进而影响整个社会的。《东观汉记·马廖传》:“夫改政移风,必有其本。长安语曰:“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城中好广袖,四方用匹帛。”这便是此类影响的夸张演绎。此外更有“楚王好细腰,国中多饿人”的史实前鉴,道出极权意识影响下的荒诞行径。少年天子只知和宦官、妃子们在御花园中终日嬉戏,更甚者,差点做出以士抵虫的荒唐事。人命不足贵,似乎在他眼中是常态,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生于深宫之中,权集一身,高度的自我中心主义,大概无法体会他人生命的可贵。
           极权意识直接反映在戏中赵驴儿因献虫获功直升县令,斗字不识的游民竟然出任朝廷命官,掌一方百姓之生死。这样的用人本就是基于皇帝一人之欢心,无任何对任用官员的才能选拨,更无所谓德行要求。于是得皇帝宠幸的小人变成了人民的父母官,这也不难怪之后的行政中,他无视百姓生死,盲目推行荒唐的政令,且滥用私权,打压反对势力。同样极权意识下,影响民生大计的政令也能仅为了天子一朝游乐而更改,“京郊六县,弃耕捕虫”这一政令直接剥夺了老百姓为生本业。以农为本的社会竟要求弃耕,不得不感慨深宫之中帝王之家失其根本,演出一场“何不食肉糜”的悲哀。于是百业俱废,民不聊生。书生成名自习孔孟,深受儒家为君当爱民的思想影响,无法容忍君王这种陷民于水火之中的行为。然而,在御花园刺圣、衙门劝官、献虫谏君这三场戏中,他三次上谏而不得,不得不说是民本意识在极权意识打压下的脆弱难行。
           民本意识的萌芽或许是脆弱的,但极权之下,生之多艰的人民开始反思自己的处境,在这一求生的反思中,人民的意识才开始强大起来。在寻求维护自己的生存的道路中,人民赤手反抗,求取生的希望,也施展出自己的力量。在此剧中,喜凤的反应完整地体现了这一变化过程。起初,她只是一个在家相夫教子,追求幸福安稳的普通妇女。之后与赖地保的斗争中,可以看到在无所依靠之下,她走向与恶势力斗争的勇敢道路。在求助官差这一场戏中,及时展现出她在危急关头涌现的机智。合理运用一切可利用的力量,这正是充满民间智慧的求生意识表现。在经历了丧子、丧夫的双重悲痛后,喜凤的心理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施展魔法上,由最初的犹豫到最后的决绝,正是她心中的希望一点点被磨灭、悲愤开始填充的历程写照。一个农妇,只身一人来到朝堂之上,要求与天子一决胜负,她的言行举止没有半点畏惧。极权之下,天子不仁,人民开始意识到唯有自己的力量才能拯救自己。当皇帝失信毁约,喜凤失去最后的希望,这是对那个极权社会的最后希望。终于,一个农妇让威严辉煌的殿堂瞬间倾塌,这也正象征着民本意识壮大后的扭转乾坤的力量。不可一世的天子对着这种魔法般的民间力量唯有惶恐震撼。最后,喜凤正是依靠这一力量救出自己一家,也让少年天子切实明白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君民关系。(待续)


            (本文作者詹倩倩为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生转载须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