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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姻缘?孽账?阴谋? ——浅述《百花公主》各粤剧版本的异同

    发布时间:2019-04-29 作者: 担樽腐乳入陈村 来源:清斋汝舍公众号 点击:

          
     

          《百花公主》历来都是广受粤剧戏迷喜爱的剧目,自创作以来一直搬演不断。与其他题材相似的是,这一剧目也存在着省港分化的不同版本,分别命名为《百花亭赠剑》和《百花公主》。然而,取材于同一故事蓝本的两出剧目,在故事背景、人物形象和剧情走向上却大相径庭,究竟百花公主和江六云之间的姻缘,是恩怨纠缠的孽账,还是精心布局的阴谋呢?
     

    一、《百花亭赠剑》:皆大欢喜的传奇本

          由香港著名编剧家唐涤生为丽声剧团撰写的粤剧《百花亭赠剑》,是两个版本中较早诞生的,于1958年首演,担纲的主演汇集了何非凡、吴君丽、梁醒波、靓次伯、麦炳荣及凤凰女等名伶。剧情讲述了安西王为报当年夺位之仇意图谋反,而朝廷御史江六云却在秘密调查此案的过程中,与安西王之女百花公主相恋,百花公主赠剑定情。百花公主的侍女江花右原是江六云的姐姐,与同来调查谋反一案的邹化龙份属夫妻,在过营相聚时被邹化龙灌醉盗走了令箭,而后邹化龙攻下百花宫,俘虏了安西王和八腊总管,江六云为救岳丈不惜殉情。在意识到受江六云欺骗的百花公主后也转还救父,在邹化龙和江六云的感化下,父女二人悔恨谋反,停息干戈,最终众人言归于好的故事。
     

     

    《百花亭赠剑》赠剑唱段(何非凡、吴君丽)
     

          在这一版本中,唐涤生先生为观众呈现的是传统戏曲舞台上喜闻乐见的大团圆结局,江六云和百花公主由对立身份产生的爱恨纠缠、敌我双方相互侦察与反侦察的惊险情节,都强烈地体现着戏剧冲突,具有鲜明的传奇色彩。由于故事设置在安西王争权谋反的大背景下,身为堂堂朝廷密探的江六云虽然行的是细作之事,但仍然有着封建正统观念的正义立场,与百花公主歪打正着的爱情则恰恰将他置于忠义两难全的困境。他能为谋反的岳丈和妻子竭力争取,足以丰满了他有情有义的丈夫形象,但却背上了罔顾皇命、叛逆君主的滔天罪名。此时,为了照顾观众心理,停息干戈、言归于好的大团圆结局既是自圆其说,也是大势所趋。

          然而,尽管同样出自唐涤生先生手笔,这出《百花亭赠剑》无论与他本人《帝女花》《紫钗记》等更加脍炙人口的经典相比,还是从历来重演次数来看,却不算上乘之作。剧本最大的硬伤莫过于江六云的形象刻画——既然是朝廷千挑万选、严格训练的十二御史之一,又怎么会鲁莽疏忽、感情用事呢?飘忽不定的人物性格增加了观众理解剧情的难度,难以与人物的情感产生共鸣,自然也降低了剧作的艺术魅力。
     

    《百花亭赠剑》更新版(王志良、林颖施)
     

          最近,由两位青年新秀王志良和林颖施主演的新版《百花亭赠剑》在香港艺术节与深圳一带一路国际音乐季的亮相,让人们再次关注这部沧海遗珠之作。主理操刀的毛俊辉导演有意由此“审视整个粤剧的创作过程”,在表演手法、音乐处理、制作设计都作出了令人眼前一亮的大胆创新,也试图根据现代人的口味对传统的大团圆结局进行修正,通过百花公主与江六云的爱情表达“寻求解放”的主题,但从目前的演出反响来看,探索改革依然道阻且长。
     

    二、《百花公主》:爱情阴谋的悲剧美

          1980年广东粤剧院决定成立广东粤剧青年剧团,需要推出一个打响头炮的“挂牌戏”,在此契机下催生了另一个版本的《百花公主》。改编自范舟的湘剧高腔同名作品,这个由著名编剧家潘邦榛和刘汉鼐联手撰写的剧目一经演出,果然不负众望,载誉而归,更成为了主演曹秀琴和吴国华的里程碑式的代表作。


    《百花公主》(吴国华、曹秀琴)
     

          这个版本从另一个角度讲述了一场裹挟在甜蜜爱情糖衣中的险恶阴谋:化名海俊的朝廷御史江六云,受铁木奸相之命,摧毁安西王剪除国贼、重整朝纲的图谋,遂潜入安西王府,利用安西王之女百花公主天真纯情、沉溺爱情的弱点,引诱其主动赠剑定情,依次设计扳倒总管巴拉,杀害安西王,击溃义军。后百花公主洞悉真相,激愤地力将江六云刺死,并深悔自己有眼无珠,导致身败名裂,乃取金钗刺己双目,以记取惨痛的教训,上演了一个摄人心魄的俄底普斯式结局。在后来由青年新秀刘建科和严金凤、李伟骢和莫燕云的翻排的两个版本中,尽管结尾被略微改动,百花公主不再刺目,而是重整旗鼓,突围而去,但悲剧的大主题不受影响,江六云也被定性为彻头彻尾的反派角色。

          确实,江六云受命而来的对立身份以及他设计导致百花公主兵败父丧的所作所为,均注定了大团圆结局是难以具有说服力的,悲剧的动机由此而生。因此,这个版本中,对于“江六云是正是邪”的疑问,两位编剧毫不犹豫地作出了“一坏到底”的回答,为了加强安西王一方的正义性,更为其兴兵造反冠上“清君侧”的美名,正与邪较量,旗帜十分鲜明。因为一度正不敌邪,引发了江六云与百花公主最后的生死搏斗,深刻地揭示了处事必须知人善任这一发人深省和富有现实意义的主题,产生了震撼人心的悲剧力量。
     

    《百花公主》剧照(图源:广东粤剧院)
     

          这个剧目的艺术魅力更在于其跌宕起伏的剧情和丰满的人物形象。从射雁时的满怀壮志、年少气盛,到赠剑时的含情脉脉、娇羞可人,再到兵败时的悲愤交加、懊悔不已,百花公主既有巾帼的飒爽豁达,亦有少女的纯真无邪,以“情”统领表演,在挫折与痛苦中历练成长,得以升华。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江六云作为奸细,不仅能言善辩、文武双全,而且城府深厚、工于心计,被怀疑身份时果断杀虎从而金蝉脱壳,饮宴时机警应辩、装醉保命,赠剑时从命悬一线到获得赠剑定情,欲擒故纵的布局将百花公主玩弄于股掌之中……除此之外,安西王与巴拉总管君臣之间从猜忌到最终下杀令的暗线也同样丝丝入扣,引人入胜。加上文武兼备、细腻传神的表演和丰富动听、韵味浓郁的唱段,足以为观众带来的美妙优雅的艺术享受和审美情趣。

     

    三、一枝《百花》,省港两秀

          同属粤剧版本的《百花》,一个是欢喜收场,一个是悲剧结尾,一个讲述恩怨情仇,一个描写爱情阴谋,何以两者迥然不同?

          若从《百花》剧目的历史,二者理应是一脉同源,被认为出自明末无名氏的传奇本《百花记》,崇祯年间刊印的《醉怡情》选有四折《被执》《嫉贤》《赠剑》和《点将》,到清初的《歌林拾翠》收入十二折,同样到《点将》为止,当中包括了江六云和邹化龙赴考、邹江氏失散被百花公主收留、江六云化名海俊调查安西王谋反、王府总管叭喇灌醉陷害江六云、江六云与百花公主赠剑定情、百花公主点将斩杀叭喇等重点情节,后续的传奇本现今已散佚,故事也戛然而止。
     

    连环画《百花记》(图源:百度图片)
     

          据唐涤生先生自述,他也并未睹得原著全貌,不过获得当中两篇折录《设计》和《赠剑》,由此获得灵感,从而添枝加叶,完整情节,创作出了1958年的粤剧《百花亭赠剑》,而在1980年面世的内地版本《百花公主》则是改编自湘剧高腔的移植本了。

          在这漫长的二十多年间,1960-1961年对上海京剧院李玉茹老师的剧目《百花公主》的改编成为了《百花》一剧在故事背景、人物形象和剧情走向发生转变的分水岭。据《李玉茹谈戏说艺》中提到,该剧的改编受到“主题先行”创作方式的极大影响: “这个大戏碰到的困难主要是对于海俊的诠释,以及由此带来的他和百花之间爱情问题和全剧的结尾。”也就是从此时起,百花公主一方开始成为正义之师,江六云变成阴险狠辣的间谍,百花公主因沉溺爱情、轻信敌人导致国破家亡,最终手刃海俊,或自杀或被救出,发誓重整山河。这一演法一直持续到80年代,湘剧高腔《百花公主》正是受其影响的其中一个剧目,移植于它的1980年版粤剧《百花公主》在背景、人物和剧情上也做了相应的沿用,因此整体呈现了与1958年版粤剧《百花亭赠剑》截然不同的貌相。
     

    粤剧《百花公主》(图源:百度图片)
     

          由此可见,《百花》一剧的省港两秀,正是不同的文化土壤孕育的同一剧种、同一题材上形态各异的两株艺术奇葩,对于研究粤剧省港分化有相当意义。今时今日,我们可以享受到内地不同领域通力合作,修剪枝桠培育出来的主旨深刻鲜明的艺术成果《百花公主》,庆幸可以享受到保留了富有原始传奇本色彩的《百花亭赠剑》。正如钟哲平老师所言:“粤剧的省港分化,形成了同一剧种的不同发展方向,又因分化而得以在不同的环境与时代中相互保存、补充,最终丰富了粤剧艺术的形式、面貌和内涵,成为粤剧独特的财富。”

          而对于《百花》一剧本身,我们在欣赏时大可抛开狭隘的正邪之分,多将目光放在角色性格的闪光点上,比如百花公主的真挚美好、刚毅英气,又比如江六云的智勇双全、敏捷机警。这一场姻缘,无论是孽账,抑或是阴谋,发现和弘扬真善美,提炼和传达人生启迪,才应当是戏剧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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