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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粤剧学者沙龙 | 听驹哥讲老唱片的故事

    发布时间:2019-01-03 作者:钟哲平 来源:中国粤剧网 点击:

          “我系执垃圾的,人家不要的东西我就捡返来。”
          “我当时个袋就得咁多钱,挪晒出来给他,咬住牙都要买,嗰时唔买,今时今日你再揾一只我睇下?去边度揾!”
           “嗰阵系十五年前啊,他开价8百文,天文数字啊——莫说系8百文,他够胆开价8千元,我如果还一分钱价我就唔系邓志驹!”
          “最近有人话要高价买我的唱片,你话我会唔会卖?如果我今晚无饭开,我借米都唔卖。”
          ……
          演过六祖惠能的邓志驹是个很佛系的人,笑哈哈,脾气好,人缘好。但讲起他收藏的粤剧老唱片和文物,却有忘形之态,时有痴语。
          2018年11月6日下午,邓志驹在他的粤剧声像博览馆内,向参加粤剧学者沙龙的朋友们讲述他的收藏故事。
          有时得到太易,宝贝从天而降,却造化弄人,得而复失……
          有时梦寐以求,缘悭一面,正待相忘江湖,又失而复得……
          那些罕见的唱片、残存的文献、名伶的旧物,躲过战火的肆虐,未必躲过文化的浩劫……
          以下是邓志驹讲述的收藏粤剧老唱片的故事。
     


     

    故事一

          十几年前有香港朋友送给我一套新马师曾现场版的《啼笑姻缘》。他说:“你们有很多唱腔和音乐,和香港的粤剧是不一样的。这套新马仔现场版的《啼笑姻缘》很精彩,能听出现场乐师和演员的很多配合,送给你吧!”
          我很高兴,把唱片放在车上,就去南湖宾馆开了三天会。那是盛夏,三天后我散会开车回家,才发现车被爆嗮了三天,那张唱片晒到变形了,弯成一顶草帽一样!
          哇,心痛得我啊!
          这样的好东西,我听都没听过,就这样没了。我又心痛又内疚,马上发散周围的朋友帮我找这套唱片,希望能够再买一套。我去哪里都找,留下电话,希望有回音。有一次去新加坡一个古董街市,看见摆地摊卖唱片的,我就问他有没有粤剧《啼笑姻缘》,一套三张的。
          他说:“有!”
          我大喜。
          他说:“卖了! ”
          我呆住。
          他说:“昨天卖的,5元加币!”
          我真希望他从来没有告诉我这个消息。
          五年后,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那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多骚扰电话,否则我很可能就不接了。
          来电说:“你是不是邓先生啊?我姓蔡啊,你前几年叫我帮你找一套唱片,找到了,你要不要啊?”
          我简直想飞过去。这个蔡先生在广州将军西电器城里有一个唱片档口,我马上和我老婆一起开车过去,我远远就看到这套《啼笑因缘》已经摆放在他档口最顶部的位置,三张唱片的封面是水彩画,是新马师曾的造型,很容易认的!我激动得都不忍心马上走过去,我拿出手机,叫我老婆录着我一路走过去伸手拿到唱片的过程,我需要这个仪式感来圆这个做了几年的梦。
          蔡生说:“邓生,这套唱片贵一点,要八百喔。”当时一张唱片一般三五十元,贵一点的一百五十元左右。他开价八百元,我一分钱都不还价,开八千也不还价。我收集唱片的过程,可以说是倾家荡产,但这不是钱能代表的价值。
          邓志驹说完这个故事,还播放了这套《啼笑因缘》的选段,给粤剧学者沙龙的现场朋友分享。邓志驹介绍说:“这是1977年香港艺术节的舞台录音,这样的现场全剧录音是很珍贵的。这个演出很有代表性,是新马仔、凤凰女、梁醒波、靓次伯、关海山、任冰儿六个老倌做的,这是这帮老倌鼎盛时期的演出,可以了解到香港当时的粤剧表演的形态,老倌是怎样做戏的,音乐是怎么样和老倌配合的,锣鼓又是怎样配合的……
          沙龙主持人说:“过了这么多年你都可以重新找到这套唱片,我觉得不是蔡生找你的,是新马仔找你的。”
          邓志驹说:“哈哈,对,是祥哥找我的!”
     

    邓志驹介绍他收藏的新马仔《啼笑因缘》

    故事二

          这套《紫钗记》《帝女花》《再世红梅记》是任白戏宝。当年我在香港弥敦道信和中心那里发现的,有一个卖旧唱片的档口,他放在顶部,我说你拿过来看一下,他说那几套不卖的。我说就看一下嘛,看了发现是全新的,里面有三张唱片,还有一本书,都没有动过。这样的好东西,我看了怎么舍得放下来呢?我就求店主卖给我。他可能想我死了这条心,开口就要一千六百元港币一套,三套就差不多五千元了。这是二十多年前啊,港币比人民币还值钱,一百元港币可以换一百三十元人民币,我身上翻来翻去,若买了唱片连回广州的车票都不够。于是一直往外走,希望店主把我叫回去。谁知他一声都不吭,我在门口站了好久,咬咬牙又走回去。
          今天我依然庆幸自己当时咬着牙买了,这是限量版,不可复制的。这几套唱片我至今也没有动过,不舍得听。有一次仙姐来我这里,我请她在上面签名,仙姐也很惊喜。
     




    唱片封套上留下了白雪仙的签名


    故事三

          有很多被我们当成垃圾的好东西,我都是在国外找到的。在美国三藩市、纽约这些多华人居住的地方,还有东南亚的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听粤剧唱片曾经是很多华人的主流娱乐,像吃饭一样平常。虽然现在时代变化,很多老唱片也渐渐被淘汰了,但总体来说在民间的粤剧老唱片还是很可观的,保存的质量也好。
          我们这里好多旧东西都留不了啦。记得我小时候,提倡除四旧、立四新。我是白云区石井鸦岗人,偶尔有大队的民兵挑着箩,挨家挨户进去没收那些灯盏、香炉之类拜神用的东西。那时连拜祖先都不可以的,我记得我们家有一个“天官赐福”石匾在天井里,也找一些石灰来把字涂掉了。我妈妈看着她点油灯的灯盏被收走了,不舍得,就一路追着挑箩筐的人,想伸手拿回来,谁知后面还有一个人在监督,呵斥她快扔回去。我妈那个灯盏不知是什么宝贝,拿了就像拿了她的命一样。这些唱片就更不用说了,全部都要清理,谁家里保存一张唱片,可能都会有很大的麻烦。可是我爸爸大胆,看见外面在集中焚烧没收的唱片,有时候就偷偷捡几张回来。那些唱片很多都是残缺的,缺了三分之一,无所谓,最多不听外面那一圈啊!我们在晚上关紧门窗,偷偷放唱片,听粤曲。
          所以说,在这样的氛围中,我们这里保留这些老唱片是不多的。我收集的这些唱片,很多都是香港、马来西亚、新加坡、三藩市这些唐人街里找到的。朋友知道我喜欢这些,也经常给我报料。现在我的博览馆里收藏的一些年份特别老的唱片,就是一个朋友告诉我,新加坡有个奇人收了一屋子的垃圾,准备移民,要扔东西。
          我即刻飞到新加坡,约了这位神奇老伯出来吃饭,然后跟他回家。他家的门是不能完全打开的,因为被杂物堵住了,开一条缝,人要侧身才能走进去,头顶还不断有东西掉下来。我都难以想象,有人会住在这样的垃圾堆里。入屋后,老伯指指地上的一堆纸皮说,那一堆是粤剧旧唱片,你要就搬走吧,不要我就扔掉了。
          我一看那一堆东西,高兴到晕!今天我的博览馆收藏展示的罕见78转百年唱片,很多都是从这个新加坡老伯这里得来的。
          我一个朋友也去那里搬了不少潮剧老唱片,是潮剧童子班时代的唱片啊!
          我小心地打包这些宝贝,10张一包地包好,装了10箱,找了一间运输公司,买了保险,运回香港,再通过黄埔海关运回来。入关的过程还遇到些周折,因为我无法提供这些百年前的音像公司的出版证明,后来写了一份材料说明这些粤剧文献是作为研究之用,找了省领导盖章,才终于使这些老唱片回到故土。
     

    每一张老唱片,都有千山万水的故事
     

          物件和人的缘分很奇妙。如果说旧物有灵,也懂“碧梧栖老凤凰枝”,那邓志驹的收藏,就是粤剧界的一片小树林。粤剧这种老土的东西,难以栖息在主流文化的绿洲之上。邓志驹就像不问时令的农人,自己扛起锄头种树,能种几棵是几棵。
          粤剧声像博览馆所在的香山粤剧团,位于中山市紫马岭公园内。邓志驹主讲的这一期粤剧学者沙龙名为《流金岁月:百年粤剧声像记忆》。此时天气宜人,博览馆明亮的玻璃窗映照着花园中的红花绿叶、天上的蓝天白云,邓志驹说说笑笑,留声机里播放的老唱片沙沙哑哑。
          正如流芳百世的书法真迹,纸上的墨痕是书法家的其中一段生命,是他手腕的力量,是他当时的心情,是他心灵的追求。这些老唱片中的歌声,也是演唱者的一段生命,有气息,有温度。
          梨园风流人物的音容与神采在粤剧声像博览馆中回荡,白玉堂、千里驹、李雪芳、白驹荣、半日安、上海妹、卫少芳、肖丽章、丁香耀、金山炳、李海泉、靓荣、靓元亨、廖侠怀、林超群、陈非侬、吕文成、美人昌、琼仙、谭百叶、张玉京、关影怜、罗慕兰、何非凡、桂名扬、何大傻、小明星、徐柳仙、薛觉先、马师曾、红线女、余丽珍、邓碧云、林家声、新马师曾、任剑辉、白雪仙……邓志驹的粤剧声像博览馆,就像《红楼梦》里收藏世间痴情人名册的太虚幻境,粤剧粤曲界老倌们的动人神韵,在唱片的转动中流光溢彩。
          参加粤剧学者沙龙的观众听得入迷,他们听着这些遗世独存的老唱片,眼中闪现复杂的神情,是惊喜,是沉醉,是关切,是忧伤……
          他们不知道这些珍贵的唱片还能保存多久,更不知道,这些旧物中封存的艺术真谛,在今天繁华热闹的戏曲舞台还能残留多少。
          邓志驹认为,这些老唱片对当今粤剧艺术的研究,意义不凡。他自己就在这些唱片的反复揣摩中,得到了唱腔的滋养。
          邓志驹有一次在广东电视台拍一部四集的电视剧,演里面的丑生,有几句唱词:“我真的笑哈哈,我又哈哈笑,世上如此痴呆数你最极点,讲到话风云场中边个唔系逢场作戏……”。邓志驹觉得不能就这样唱中板,要把马师曾的唱腔和他师傅关楚梅那些曲套下去结合起来,这样才生动,这才是传承。
          邓志驹说:“吸取前辈艺术的精华融入今天自己所演绎的人物里,我就是这样在这些老唱片里偷师的。比如我每唱新马的曲,都要想办法赋予一种时代的气息、时代的唱法,包括声音的使用、气息的使用,字里行间的情感表达。但是这些尝试,不能改变这个唱腔的精髓,虾腔就是虾腔,风腔就是风腔。我想,这些对唱腔的思考和坚持,是会有一些时代的价值的。这种心得,可以延伸到整个行业和剧种。粤剧艺术需要有这种坚持,否则就会失去方向。比如广州人最喜欢的云吞面,现在很多连锁的面店都是熬好浓缩的汤底再运送去不同分店,按一定比例再煮开的。但你要符合规范,不能兑太多的水,否则,就淡而无味。”
     

    周瑜利、小生亚杞、靓元亨、丁香耀、美人昌、薛觉先……每一张唱片,都是这些艺术家的一段生命


    声像博览馆中的粤剧文献


    白超鸿的“金山栊”戏箱


    馆中藏品引起了粤剧沙龙朋友们的浓厚兴趣


    声像馆内收藏的粤剧电影放映机


    参加沙龙的朋友们在粤剧声像博览馆门前合影


    讲完故事,邓志驹和黄嘉裕合唱一曲《帝女花》,沙龙圆满结束

    简介:
          邓志驹:
    著名粤剧演员,香山粤剧研究院院长,广东香山粤剧团有限公司总经理,广东舞蹈戏剧职业学院香山校外实训基地负责人。
          粤剧声像博览馆:坐落于香山粤剧团内,收藏、展示邓志驹从艺四十多年所收集的各类粤剧声像产品及文献、文物,包括百年粤剧声像产业发展过程中极具时代特征与艺术代表性的声像资料,对粤剧的研究和传承有着重要意义。
          香山粤剧研究院:成立于2018年10月15日,院长为邓志驹,副院长黄嘉裕,名誉院长为罗家英、林锦屏、彭炽权。研究院致力于粤剧的传承和保护、培养粤剧人才队伍、创作粤剧作品、加强粤港澳大湾区粤剧文化交流。

          (本文图片摄影:郑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