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粤剧艺人的精神祖屋:粤韵声声绕恩宁 星光熠熠耀八和
发布时间:2018-07-13 作者:方晴 来源:广州日报 点击:
八和会馆大门上的“门神”威风凛凛
木质楼梯通向办公场所、演唱录音室和天台小花园
在广州恩宁路一排沐浴着日光的静谧骑楼中,有一座四米多高、绘有威武门神的大门,门楣上方写着“八和会馆”四个苍劲大字。成立于清光绪年间的八和会馆,一直是广东粤剧从业人员的专业组织,至今已有百余年历史。八和会馆带领粤剧行当从“亡行”边缘走向中兴,历经战火的摧毁、岁月的洗礼,会馆数度迁址,但百年大门仍矗立不倒。时至今日,“八和”二字,仍在海内外粤剧艺人的心中有着不可取代的地位。
有段古:起义失败 粤剧受株连遭禁演
现今,位于恩宁路的八和会馆,其实是抗日战争后迁移的新址。八和会馆原址在黄沙,有建于光绪十五年、二年、十八年等多个说法。之所以无定论,是因为会馆建立时,为避开清廷的追责迫害,既没有树碑立石,也没有标明任何行业性质。八和建馆,有一段充满了血泪、波折与不屈不挠的历史,近日被广东粤剧院搬上了舞台。
粤剧《八和会馆》从“李文茂起义失败、本地班演出遭禁”开篇。据史料记载,咸丰四年(1854),粤剧大老倌李文茂率领红船弟子响应太平天国起义反清。起义失败后,不仅戏行内的人惨遭镇压,戏行原有的佛山琼花会馆也被摧毁,甚至连粤剧这个剧种也被禁演出。很多粤剧艺人流散各地,甚至沿街行乞。
随着清朝统治根基日益削弱,粤剧逐渐恢复。光绪年间,粤剧戏班借“京班”的名义已恢复了三十多个。本地艺人着力培育新一代粤剧力量,其中包括邝新华等一批杰出人才。彼时,很多流散的粤剧艺人在广州黄沙一带活动,这里是清政府管治的边缘地带,且民众素来有逢年过节“睇大戏”的习惯。于是,一个戏班营业机构——吉庆公所在黄沙应运而生,吸引逃难艺人回归投靠。
戏行同心 筹款共建八和会馆
《八和会馆》还演绎了一段改变粤剧命运亦传奇亦真实的故事:来自番禺沙湾的何章人称“勾鼻章”,是当红的花旦。清同治年间,他与邝新华等人在总督府演堂戏。时任两广总督瑞麟的母亲觉得何章的花旦扮相酷似自己英年早逝的爱女,霎时老泪纵横怜爱不已,收他为“义女”。自此,“勾鼻章”常去总督府探望老夫人,府上人称他“章官”,视作自己人可以自由出入。“勾鼻章”和邝新华通过老夫人向瑞麟求情,瑞麟又向朝廷奏准,请求解除对粤剧的禁演令,此后粤剧虽没有明文解禁,但气氛渐渐缓和。
光绪年间,邝新华等戏班同仁振臂高呼,共同筹款兴建新会馆。经过全行戏人五年的不懈努力,新会馆终于在黄沙珠江河畔落成,命名“八和会馆”。“八和”二字的来由一说是取“和翕八方”之意,还有一说是劫后余生的老艺人林三曾沉痛地对后辈说:“请我亲爱同人,切要细想一下,‘和’天如之福。此后我同人,任流至何所在,对内对外,必要用一个‘和’字。”
据荔湾区原房管局局长、西关文史专家潘广庆考证,八和会馆位于黄沙梯云西路174号,用地约1115平方米,建筑面积有近2000平方米,内设兆和、庆和、福和等八个堂,还有会议厅、办公处等。这一庞大的多功能的建筑,门面按祠堂的格式建筑,两扇大门用巨型柏树的柏木制成,又高又大,堪称戏行一绝。
2011年,广州市民麦胜文公开了他从德国获得的一张1905年明信片,明信片里的建筑原被误认为是广州八旗会馆会址。但仔细观察,可从建筑的门楣正上方的石匾辨识出“八和会馆”四个繁体汉字,大门两侧也悬挂着一副含有“八和”二字的藏头对联。八和会馆的大门前有紧密的栏杆,六杆令旗随风飘扬,相当威风。
门厅里挂着红木宫灯
溯源:庇护潦倒艺人还负责养老送终
国家一级演员、广东粤剧院创作研究中心主任彭庆华是《八和会馆》的导演之一。“八和会馆自成立以来,就是本地戏班的一个权威性行会。我自己也是八和的人,但通过这次排演和前期采风,才了解到先贤的超卓智慧。百年以前,八和会馆的管理水平之高已不亚于现代企业,其对行业人力资源的调控、从业者生老病死的服务,甚至还要高于不少现代行业组织,实在令人震惊。”
在八和会馆建成前,不少中下层粤剧艺人生活极为潦倒。据刘国兴《八和会馆回忆》记载:“最困苦的是那些花面、手下等角色,他们那笔一百几十以至两三百的年薪,大都等不到散班回广州,早已用去七七八八。许多人散班回来时,已经分文不剩,当然无法自寻住所……当时一般中、下层演员在散班回广州后,大都只好在黄沙竹桥(即现在的同德大街附近)河面的木排上露天住宿。这段时间,那些班主在组新班时,往往要在晚上提着手灯下排觅人,一边用灯逐个逐个地照,一边高声喊‘谁愿做大花面?’‘谁愿做夫旦?’”
八和会馆建成后,中、下层艺人不必再像以前那样露宿了。八和会馆把粤剧艺人按照行当和在戏班内的职务,分属八个“和”字的堂口,分门别类组合、管理。凡是没有住家在广州的,可在各自堂口住宿。“堂内的设备很简陋,只有‘禄架床’若干张”,但对粤剧艺人来说,这是第一次有了“家”。
八和会馆还设有方便所(医务室),一别所(安葬孤身艺人)、老人院,并购置山地建公共坟场安葬去世艺人。老人院收容无儿女、徒弟的年老艺人,“由八和会馆发放生活费二两四钱银。那时只要花两个铜仙,便可‘斩烧肉’,生活尚算优裕。”辛亥革命后,增办八和小学,招收艺人及附近街坊群众的子弟就读,入学儿童的学费、杂费、书籍费,均由八和会馆承担。
建八和养成所培养“入室弟子”
当时,八和会馆在全行艺人的年薪收入中,每人抽出5%的薪金,作为会馆的经费。据记载,八和会馆对艺人收徒的限制较严,艺人出师后,没有六年以上艺龄不能收徒。招收第一个徒弟后需再过六年,才能收第二个徒弟。以上种种,皆是为了杜绝收徒过滥的现象,也可稳定行内人员的生活。而八和会馆的第二个经费来源是收取签订台期的费用。当时庙会的主办方向戏班“买戏”时,须到八和会馆的吉庆公所签订合同并缴费。
彭庆华表示,八和会馆除了尊老养老,还注重对下一代粤剧艺人的培育。1927年,八和会馆创办了粤剧科班——“广东优界八和戏剧养成所”,一批退休或正当红的粤剧名角都曾在此任教。养成所共办了两期,“入室弟子”约150名,成名的人中有著名粤剧文武生罗品超,他于2004年创下了吉尼斯世界纪录,成为世界上“活跃在戏剧舞台上年龄最大、表演时间最长的戏剧演员”。
“当时参加八和是很正规的,不但要填表,要考国文、地理,还要挑选声音,看样子,看功架。”据《八方和合》记载,罗品超曾在孤儿院学戏一年多,基础较好又聪明,早早便被老师安排当花旦主角。到毕业时,罗品超除了丑生没有学,什么行当都学过了,成了优秀生,不仅免收学费,还被指定当“正印”。
“按照八和当时的规矩,八和科班培养出来的学生就是八和的会员了,包分配到各个剧团。”罗品超被分配到“落乡班”,一出道便当了两部戏的主角,两年后再被派到“省港班”当小生,不知不觉,从艺超过80年。
八和著名的入室弟子中还有前不久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终身成就奖导演楚原的父亲——戏剧演员张活游。张活游曾在沙面餐厅当侍应,说得一口流利英语,偶然的机会认识了罗品超,成为莫逆之交。1929年,19岁的张活游在罗品超的鼓励、引荐下,进入八和戏剧养成所第二期学艺,成为当期的佼佼者,毕业便在广州“大新天台游乐场”当上第二小生。
无论是出身孤儿院,还是出身工人,都能在八和学艺成才,踏上艺术人生。可见,八和老艺人的“有教无类”和对下一代的倾囊相授。
八和会馆的大门把手散发着岁月的荣光
讲述:八旬婆婆至今心系八和
1938年8月26日,黄沙一带遭日本飞机轰炸,尽管从空袭中幸存,八和会馆还是被日本军队拆毁。1946年10月,八和会馆租屋恢复活动。不久,通过美国、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地艺人的踊跃捐款,再加上本地及香港艺人通过义演筹款,终于买下恩宁路80号(即现在177号)作为八和会馆的新会址。
新会址原是坐落于恩宁路的一间宽4.66米、深近35米的西关竹筒屋,1931年扩路时,前座9米深改为三层骑楼建筑,楼房面积155平方米。后座由多个金字瓦面组成长达26米的平房。20世纪90年代,后座墙壁砖瓦倒塌,2002年完成修复。
近日,记者敲开了恩宁路八和会馆的大门。宽敞的大堂可容纳上百人,两侧设有酸枝靠椅,墙上配有“满洲窗”,还有近代粤剧大老倌的剧照或生活照。大堂尽头有一个小戏台,可供粤剧老倌和粤剧爱好者登台献艺。因漏水待整修,已有大半年未传出粤韵歌声了。
艺名小蝶儿、已经80多岁的八和会馆理事兼总务蝶婆婆接待了记者。蝶婆婆的父亲靓次伯、母亲蝴蝶女都是粤剧戏行人。退休21年来,蝶婆婆始终心系八和。现在,蝶婆婆几乎每天都要花上一个多小时往返,从罗冲围的家到八和会馆处理日常事务。
回忆起幼时见到的八和会馆,蝶婆婆说:“以前戏班更新换代快,每有戏班解散,它的道具和布幕都会拿到八和会馆来拍卖。其他戏班会记着哪个班的‘画’(布幕)特别漂亮,慕名而来。拍卖所得的钱,一部分留给戏班人,一部分留给八和会馆作经费。”
八旬老人蝶婆婆守护着八和会馆
海外八和共传粤剧薪火
随着时代变迁,八和会馆不再是粤剧行当的行会,而成为一个民间团体。但这里始终是粤剧人的图腾,粤剧艺人也多称自己为“八和子弟”。一些老艺人对八和会馆的感情尤其深厚,临终前还将戏服捐献给八和会馆。每年,蝶婆婆都会把装满六个衣箱的戏服拿出來晾晒、整烫。看着这些曾在舞台上熠熠生辉的戏服,蝶婆婆睹物思人,常常热泪盈眶。
彭庆华感叹道,时至今日,“八和”二字对海外华人仍相当有影响力,可以说有华人的地方,只要有粤剧,就有“八和”的身影。“在海外演出期间,我去过美国三藩市和东南亚的不少八和会馆。海外八和会馆的组织者,很多是粤剧界的前辈,甚至是老师的老师。”
蝶婆婆说,虽然海外八和会馆与广州的八和会馆没有从属关系,但因广州八和悠久的历史渊源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八和子弟都认为这里是祖居。有一位花旦行当的老艺人出国多年,每次回国早茶都不喝,就先到八和会馆看一看,捐些经费,让蝶婆婆感动不已。“对我来说,八和会馆是一盏火水灯。百年过去了,它一直都在。”
参考文献:《八方和合 粤剧八和会馆史料系列》《八和会馆庆典纪念特刊》《八和会馆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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