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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人情歌】家史道来连国史，我自强先生讲述老戏班的故事（下）

发布时间：2016-05-04 作者：钟哲平来源：中国粤剧网点击：

上一期“粤人情歌”，我们请来广东八和会馆执行主席王伟强（艺名我自强）先生，讲述《粤剧老戏班的故事》。

我自强讲到，他出身贫苦，在戏班做伙头仔，后来认真学艺，苦练功夫。还介绍了很多旧时粤剧戏班的规矩和掌故。

这期专栏继续分享老艺人我自强的故事。上世纪五十年代，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勤奋加机遇，我自强终于有了成名的机会。然而正如同时期的很多艺术家一样，个人的机遇难挡时代的巨轮。我自强刚刚演了威风凛凛的薛仁贵不久，就走进了“文革”岁月。
舞台上的“帝王将相”们，都过起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旧戏班横头单：

（一）重回戏班：从“手下”升为“拉扯”

我自强的师父梁怀玉1949年到了台湾。没有师父带班，年轻艺人就没有生路。要不要跟着师父走呢？我自强倒没有什么“觉悟”上的选择，只不过戏班到广州湾后，母亲看到戏班过海的契约上写着“抛江蹈海，生死莫问”，就叫我自强不要跟着去。

我自强就留在广州卖菜。旧时市场卖菜的菜贩，也好好“唱口”的。他在惠爱市场卖芫荽葱，唱：“哎呀葱啊蒜啊十文你又来大份啦，红头嘅玉葱，买就来啦阿生！”有时清晨五六点担两桶猪血去卖。当时物质贫乏，没有什么小吃，老广家里煲了白粥，看到有猪红过街，就买几块猪红煲粥。我自强运气一喊：“猪血、猪……血”，三楼都听得见。人家就叫：“细路细路，埋来，买猪血！”

有一天，我自强在卖葱，有个穿旗袍、戴墨镜的小姐经过。他忙招呼：“小姐买葱啊！”那小姐说：“阿强！”

原来是花旦胡边月。胡边月问我自强为什么不做戏。我自强说，没人带。胡边月说，跟我走。

于是我自强又回到戏班。转眼到了1951年了，他经常在“先施天台”“大众天台”做班底。令他高兴的是，他很快从“手下”转做“拉扯”了。

我自强小时候营养不良，在戏班中被称为“老奀茄”，十五六岁还不够高穿“圆领”或“海青”，只能当“手下”。在戏中负责上马下马、通传报告的角色。做“手下”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梁荫堂到天台加戏，一出台威风八面！我自强迎头冲上去报告，演得算妥当。他心想，幸好自己平时肯学习，有底子，不然很容易被大佬倌的气场镇住，就会怯场。观众很醒目的，演员一怯场就会看出来，暗暗取笑，甚至发出嘘声。被嘘过的演员，以后想“扎”就难了。

我自强十七八岁时，个头长高了，转做“拉扯”。工资也从日薪一万元升到一万八。

旧时戏班的出入证，这是靓次伯的出入证，现藏于香港文化博物馆粤剧馆

（二）救场成名：薛仁贵征东，“我自强”扎起

那时的粤剧演出多是提纲戏，有固定的排场，其余就靠“爆肚”。

排场戏有固定的曲子、对白和鼓点。一套熟悉的“八铺鼓”、“大锣响”……就是提醒演员准备上台，要换衣服。同时告知观众，快要开场了，赶紧买票进场。

我自强十八岁时，有一天，一个文武生失场，大概是因为交通阻滞。那时的交通工具有限，大佬馆们能撘三轮车已很高档了，有些是踩自行车的。吕玉郎、王中王开着轰隆隆的“大水牛”摩托车，就相当威风了！那天，台上“三五七”鼓都打完，文武生还不见踪影，开戏师爷苏哥当机立断，问我自强能不能顶上。

我自强说：“可以！”

苏哥就把戏大概讲了一遍，包括角色分配、动作要领、对白内容、情感色彩。到化妆的时候，我自强兴奋不已，这是他第一次用上专门的胭脂。画好眉，穿上一身独特的服装。一边化妆就一边念台词，然后穿上白战袍，拿着私伙枪，上台去演薛仁贵！我自强一出场便有模有样，对打的时候枪花对刀花，三挑敌将，“戚、戚，撑、撑，戚、撑”，一个开边，对面拖刀下场，便跟下马，念道：“末将搭救来迟，望我皇见谅。”

“壮士搭救孤王，把名字报来”。

“这个嘛！日出东方一点红，飘飘四海影无踪。三岁孩童千两价，他年保主去征东！”

下得场来，班主“肥佬康”赞我自强好戏！班主本来担心一个“靓仔”顶文武生会演砸，一直在台前紧张地观戏。演完后，班主就找苏哥商量了一下。苏哥进后台对我自强说：“你走运了！班主点名表扬你，要加你人工！”从此，我自强的日薪升到三万六元。班主还交代，要帮他起个艺名，这才有得“扎”。

那时我自强在戏班出入，一直都使用本名王伟强。那个出入证他一直保存至今。听说要起艺名，王伟强想了想说：“不如叫黄猛起啦，猛咁扎起！”苏哥大笑说：“乜咁庸俗啊。咁啦，不如就叫 ‘我自强’啦。”王伟强说：“会不会太英雄主义呢？”苏哥说：“怕乜啊，人人爱我，自律自强吖嘛。你如果唔系咁艰苦学艺，今日边会演得咁好？边会 ‘扎’，边会加人工啊，靓仔！”

戏班众人随声附和。于是，“我自强”这个艺名就诞生了。从我自强十八岁，一直用到现在，他今年八十一岁。除了“文革”期间。

旧时粤剧演员的化妆箱，现藏于香港文化博物馆粤剧馆

（三）动荡岁月：“帝王将相”，变身泥水瓦工

"文革"之前，粤剧界已开始大调整。1957年，我自强所在的剧团拨去佛山专区。佛山专区有二十四个县，每县一团。我自强所在的剧团叫“国营新龙凤粤剧团”，住在大良清晖园，依然使用画艇，大良文化局派辅导员进驻剧团。演员的身份提高了，被评为“三级干部”。

1958年，剧团在顺德各地宣传“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演员学习了“延安文艺座谈会”的精神，下乡宣传党的方针政策。我自强至今还记得那些歌谣：“承恩中国共产党，一心一意为人民……” “戴花要戴大红花，骑马要骑千里马，听话要听党的话，铲断私有化，走长期合作化……” 他们还宣传“小塘拼大塘”，这是顺德独有的做法，号召将私人池塘拼成公家的大池塘。

剧团的财物也发生了变化。在1957年之前，演员的东西全是私人的，戏服自己买，工资按日出。后来就把戏服全部“物资归公”，年底再出粮。当时有个名武生，收藏了不少珍贵道具。他说了一句：“哼，这次惨了，连棺材本都没了。”就被人汇报上去，写“大字报”批判。

我自强也承认，物资归公后，他们的工资倒是真的涨了不少。1959年、1960年前后，社会物资困难，而演员们却享有教授级的待遇。我自强评上了10级工资，每月有130元。在困难时期，光有钱没用，还要有各种购物证。当时他们剧团有五个“高级特种待遇证”，每个证每月可以配给一斤花生油、两斤鲜鱼、两斤咸鱼、一斤猪肉、四斤水果、十五包高级烟。“大前门”、“六榕”、“白金龙”这些就是高级烟。

到了1962年，剧团开始演革命戏。我自强演过《沙基惨案》、《靶口英雄赞》等。打倒“四人帮”之后，又演过《山乡风云》，这是后话了。

1966年“文革”来临，戏班解散，戏都没得做，我自强又变回了王伟强。

不到三十岁的我自强打算当搬运工养家糊口。别人说，你以前是唱戏的，做不来这个苦力，就建议他去做修缮。于是我自强来到广州工程局第四建筑工程公司，工作证上写着“瓦杂”，每个月工资36元。

他埋头干活，不提旧事。

可是有个泥水师傅认出了他，说在彩虹戏院见过他。我自强支支吾吾说：“哦，可能我去看戏吧。”

不久又有些台山来的民工，一开口就叫出了“我自强”。他们问我自强为什么不做戏来做泥水？声音很大，泥水师傅听到，就走过来说：“我就说见过你做戏嘛！”

我自强还是不敢承认自己是唱戏的，只抛出一句：“社会发展需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