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苑随笔】突破行当首先要突破自我——吴泽东谈钟馗、子都人物塑造心得

        戏校学业期满，我有幸考进了广东粤剧院一团，成了梨园舞台上的新丁。入团之初，出乎本人意料的是，团里竟安排我担当花脸行当，这一时让我感到茫然无措，在校四年，我一直专攻的是武生行当，对花脸行当的表演程式虽然略知一二，但毕竟与武生行当相比，无论在唱、念、做、打方面，还是在手、眼、身、法、步上都有很大的区别。但转念一想，无论生、旦、净、末、丑，都是戏曲表演行当中的一部分，每个行当的演员都可以通过在熟练掌握并充分运用本行当的表演程式和戏曲表现手法的基础上，加上自身对所饰演人物的性格、经历和他们内心世界的了解和剖析，相信也一样能在舞台上塑造出鲜活的人物形象的，于是，我从内心暗自接受了这份挑战。
 

 

        粤剧中的“大花面”行当，它在表演风格上类似于京剧中的“铜锤花脸”，在戏曲舞台上扮演的多是忠烈义勇、豪迈粗犷的武将帅才，如项羽、张飞之辈；或暴躁乖戾、奸诈蛮横的人物，如高登、贾似道之流。该行当的表演要给观众以粗俗之感，所谓花面的表演风格惟恐不粗不俗。但自己在从事花面行当多年的舞台表演实践中，却深切地感受到，花面行当饰演的人物所传递予观众的粗俗感，并不是说直接简单地将人物粗鲁、低俗的一面呈现给观众，而更多地应该通过展露他们内心深处的那些或“骄横”、“霸气”或“狂傲”、“忠耿”等要素，方能塑造并树立起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来。

        像在折子戏《钟馗嫁妹》的“上路”中，我饰演钟馗一角，对于这位家喻户晓的“鬼雄”形象，此前无论是在绘画写作，还是戏曲表演舞台上已有多种表现形式。在演此剧时，自己尝试从“神韵”入手去刻画这个人物。要让角色传“神”，那就必须要在观众面前细致入微地刻画出人物的内心世界。剧中我在多处大胆地运用了戏曲表演四功五法中的眼、念、唱、做等手段和技巧，去表现和揭示这个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和心理活动。只见锣鼓声中，足蹬高靴，身着翘臀耸肩大肚红袍的钟馗上场了，圆场、做手，亮相，他双目圆瞪，炯炯目光往台下观众席一扫而过，顿时，一位正气凛然、刚直不阿，善为人间除恶辟邪的“鬼神”形象跃然而出。这里，我运用了眼神的变化和与观众的交流来表现人物的性格特征。我知道，在花脸行当表演时，由于脸谱规范及开脸的缘故，观众只能看清演员的眼睛，却无法看到他们的面部表情，因此不能通过演员脸部表情的变化去演绎和刻画人物内心活动，于是，在花脸行当中演员们应当尽量让观众透过自己那扇“心灵的窗户”——通过眼神的变化，去窥探所饰演人物的内心活动。

        同样，我也曾在应工其他行当时的表演中，通过对人物心理刻画的表现，去塑造许多不同性格、不同类型的戏曲人物形象。如在折子戏《子都惊魂》中，我饰演的是一位东周时期郑国大将公孙子都。它讲述的是当年公孙子都随主帅颖考叔率军伐许，子都为争头功，暗箭射杀颖考叔。班师回朝酒宴上，众大臣借考叔假面具向其索命，百般抵赖后，终真相大白，子都在万般羞愧下被郑王赐死的故事。此剧剧情不算复杂，表演时间也不长，但其过程中人物心理变化颇大，冲突不断且高潮迭出，属于很有“戏”的一出武生戏，这无疑给我在表演过程中如何更好地塑造丰满的人物形象提供了广阔的创作空间。在遵循武生行当表演程式的基础上，我特别注意通过自己眼神的系列变化，由上场时的扬眉瞪目——惊恐——阴晦——愧疚，辅以拉山、宽体、颤肩、搓掌、急碎步等戏曲身手做法，层层递进地向观众呈现一位虽英俊有为，武艺高强，却心胸狭隘、恃宠邀功的武将形象，并较好地刻画出子都酒宴之初时那志得意满，到突闻大臣索命时的惊恐，再到心怀鬼胎，暗思对策，最后满怀愧疚，绝望失意时那一系列多变的内心活动，取得了不错的艺术效果。
 

 

        戏曲表演中，恰当地运用念白，会给人物塑造提供有力的支持，也会使表演增色不少。如在《上路》剧中，开场亮相后钟馗的一段念白，我力求通过吐字、语调和节奏的变化，在铿锵有力、抑扬顿锉之间，让观众强烈地感觉到这看似钟馗在叙述嫁妹的缘由，实则是向世人倾诉那段曾饱读诗书，却因相貌奇异而无缘及第，抗争无果、报国无门，最终舍生取义，由人变鬼的不幸际遇，由此产生出强烈的艺术效果并起到深入刻画人物性格的作用。

        花脸行当的唱腔——霸腔，是很符合该行当表演特征的唱腔，正如其名所示，这种唱腔以其高亢激越、雄浑有力，或嚣张跋扈，充满霸气，让它在配合人物的演绎过程中能很好地衬托和表现出剧中人物的种种个性。在《上路》仅有的一段唱腔（曲牌）中，我充分地运用了霸腔的特定腔调、规律和习惯，结合自身音域较宽，音色较高的特点，合理地真假嗓交替使用，短短几句唱腔，却唱出人物不平事，唱出人物真性情。

        戏曲表演有其规范的程式方法，而表演不同的人物又都具有各自独特的个性和经历特征，戏曲表演的过程就是述事说人的过程，因此，我认为要想在舞台上能更好地演绎并塑造出一个令观众满意的人物，那你首先必须先下一番功夫，真正读懂他们，掌握他们的内心世界。其次，还应该善于运用和调动各种戏曲表演手法和技巧，多层次、全方位地在舞台上去表现人物，只有这样，才能塑造出有血有肉、真实可信的人物形象。
        （本文选自《南国红豆》，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