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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船旧话】梅花为骨雪为心 《客途秋恨》的文人情怀

    发布时间:2015-07-27 作者:钟哲平 来源:粤人情歌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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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途秋恨》是广府南音的经典作品,也是一首神奇的作品。这首有两百年历史的清代南音,历来有很多唱家演唱过。有唱功雅致入骨的粤曲名家,有唱腔苦涩苍凉的地水南音瞽师,有歌唱随意自然的流行歌手……不管哪一种风格的演唱,只要功力所至,深情所至,都能唱出销魂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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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驹荣

            岁月流离,各人得各人的眼泪

            《客途秋恨》讲的是清代书生缪莲仙与歌女麦秋娟的爱情故事。缪莲仙是浙江人,生于乾隆三十一年(1766),屡试不第,生活潦倒。他来广东谋生,年过半百仍寄居在六榕寺的僧舍。缪莲仙编撰的《文章游戏》有自述诗,“家世本贫素,力难继书香,蹉跎十四五,市井徒彷徨。”缪莲仙曾与珠江花坊歌女秋娟相恋,因有心无力不能长相厮守,后遇上时局动乱,更是天各一方。清代广州名士叶瑞伯根据缪莲仙和秋娟的故事,写成南音《客途秋恨》,寄托自己同病相怜的儿女之情。有兴趣了解更多《客途秋恨》背景的读者,可查阅2013年8月9日的《新快报》B18版“粤人情歌”第8期《“凉风有信,秋月无边”——怀旧又百搭的开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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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清广州以文堂刊印的《客途秋恨》

            《客途秋恨》历代都有很多著名唱家演唱过,如白驹荣、杜焕、新马师曾、李南、阮兆辉、梁汉威、区均祥、张国荣等。
            白驹荣、新马师曾、阮兆辉、梁汉威等是著名的粤剧演员,他们演唱的《客途秋恨》,字斟句酌,咬字清晰,行腔气息稳定。其中白驹荣潇洒与深情并重,是经典中的经典。新马师曾注重把字埋进音乐里,提升每一粒音符的亮色,摇曳多姿。阮兆辉、梁汉威对发音的管理胸有成竹,每一个字出口,都如良驹轻跃,踏雪无痕。
            杜焕、李南都是失明艺人,而演唱风格迥然不同。杜焕是纯粹的地水南音唱法,不讲究技巧,声音较多“砂石”,较为粗粝,然而其韵味也正在于这种颗粒感。如同好酒挂杯,若太顺滑,是挂不住的。李南的声音就很干净,行腔有白驹荣的神韵,却更有书卷味,亦很耐听。
            张国荣绝对是个另类,他用流行歌的方式来演唱客途秋恨,风情万种。虽然不及前人对“曲韵”的理解与演绎,但“张氏断句”音断意长,干净之中有不舍,别有韵味。而且,张国荣身上有种惊艳的颓废之美,仿佛此身就为南音而生。
            不同的版本有不同的痛感,不同的听众有不同的情痴。就如宝玉说,“从此后只各人得各人的眼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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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驹荣《客途秋恨》,南音经典唱片


          《客途秋恨》是被引用最多的南音作品

            除了存世版本的多样化,《客途秋恨》还是被文学及影视作品引用得最多的南音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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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国荣在演唱会上深情演唱《客途秋恨》

            “在20世纪90年代回归前夕,董启章的一篇《永盛街兴衰史》,就以《客途秋恨》的曲词来作为港人文化身份追寻的小说骨架;还有为香港的身世立碑的施叔青,也在《她名叫蝴蝶》一书中,找个缝隙让黄得云启齿唱一段‘况且客途抱恨对谁言’的南音。在1980年代,张国荣扮演的十二少在电影《胭脂扣》中,与梅艳芳演的妓女如花,就以‘斜阳照住嗰对双飞燕’的曲文,开展一段凄迷情孽,哀叹然诺无凭、死生难共。如果我们稍稍掀揭香港过去的日子,更会见到这首南音曾经掀动的风流。从二三十年代开始,不断有伶人和瞽师在妓院、茶楼,或者广播电台公开演唱,更多次灌录成唱片;又最少先后三次拍成电影,分别由薛兆荣、白驹荣,和新马师曾主演缪莲仙一角。1950年代还有画家潘峭风制成风格清疏的画幅,伍百年又据曲文演绎为小说,刊于《自然日报》副刊。可见这首南音在大半个世纪以前,已在多种媒体间穿梭变奏。由此积渐成文化的遗传因子,虽然潜隐在日新月异的声光屏障之下,但水流不息,在不同的时空随时浮现于我们的意识世界,甚至不需要假借虚伪的怀旧风潮。因此,我们可以看到许鞍华在她的‘类自传’电影中借用‘客途秋恨’的旧题渲染悒郁的情怀,片中白驹荣的一曲南音就不经意地与刘禹锡《乌衣巷》并置,好比一勺破碎的流光;张错在二千年追悼诗人朋友陈本铭,也以‘秋声桐叶落,衰柳锁寒烟’的曲文敲响怀人哀歌的音符。今日和过去,就由这许多偶遇和余韵如线相连。这就是‘文化关联’的一种表现。”(陈国球 《凉风有信——<客途秋恨>的文学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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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焕在演唱南音(荣鸿曾摄于1975年)

            陈国球认为《客途秋恨》是中国文学传统之中以“文人为主的精英文化与民间文化融合”参与创作的典型例子。因为有了文人的参与,南音产生了大量的“雅曲”,有别于“俗曲”和“谐曲”。而这些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正是文人抒情的对象。“‘抒情’主导以及‘情景’措置,是中国文学传统中最广受重视的环节;《客途秋恨》一曲的文辞和笔法,在在显示出其足以厕身文学之林而无愧色的素质。另一方面,这一曲南音的主角缪莲仙,其思其行,又具备传统文人在不得志时的典型风格:怀才不遇,有志难伸;幸得红颜怜才爱惜,于是由‘爱情’肯定自己‘文章’的价值。假若‘爱情’不能圆满,尚有‘文章’还可哀咏招魂,由是‘文章’又可以弥补足‘爱情’的遗憾。‘爱情’‘文章’,因而有最佳的结合。作为听众或者读者的‘文人’,很容易在这一曲南音中找到自己的需要,由是《客途秋恨》就吟唱不绝,一直流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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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南《客途秋恨》唱片

           《客途秋恨》的作者对女性的书写,有一种珍重的分量,并不仅仅是对美貌与柔情的眷恋。
            两情相悦时,他赞叹秋娟是“女流也晓兴亡事,梅花为骨雪为心。”命如飘萍的风尘女子守护的高洁心灵,也是怀才不遇的文人最后的相依。
            身逢乱世时,他又祈求,“但得你平安愿,任你天边明月照向别人圆。”平安是最重要的,再痛的爱,宁愿化作你垂暮之时的一抹心痕。


            每一位听曲者,都被触碰到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名士穷途,美人迟暮,而四季流转,从不迟疑。《客途秋恨》是绵延两百多年的情深之疾,不断传染听曲的众生。
            陈国球在《凉风有信——<客途秋恨>的文学阅读》一文中深情地写到:“凉风有信,秋月无边。文化传统就好比轻轻吹拂的微风,好比天边洒落的明月,与我们的先祖、父母,以至我们自身,一同度过悠悠岁月。偶尔回首,才醒觉其间的色相声痕,沥沥淅淅。《客途秋恨》,大约两百年前出现的一曲南音,凭借凉风秋月,一直飘荡到今日的香港;尽管曲中的红豆西风与大众关怀的科技经济,似乎没有半点关涉,但其间的缠绵游丝却时时在日照下闪映。”
            正是这种带着烙印的审美,令许多并不了解南音的“陌生人”,一旦听到,也会被深深吸引。似曾相识,似梦迷离。这大概就是文化的血缘。
            这种亲切的惊喜,令今人如痴如醉。以下空间,留给“粤人情歌”的粉丝们,讲讲听过白驹荣、杜焕、张国荣三个版本的《客途秋恨》之后的不同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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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超鸿(著名粤剧演员,白驹荣弟子):“其实对于不同的演唱者来说,艺术的欣赏价值是不同的。龙舟、木鱼、南音、山歌等都有浓郁的乡土味,都是娱人娱己的岭南歌唱艺术。对于南音《客途秋恨》,我首选我师父小生王白驹荣。《客途秋恨》是师父的首本戏,我百听不厌。这戏可以说是后继无人,成绝唱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常常有观众入场久候多时,就是为了听师父坐在布景道具小舟上唱《客途秋恨》。师父用三件头,以椰胡伴奏抒情的南音长序,就已经把观众引进凉风有信的意境里。师父演唱的《客途秋恨》,成功之处就是唱情。他在唱腔上严守问字拿腔,腔随字转,不卖弄唱腔华而不实的技巧,字字突出诉请,有意味深长的唱腔技巧。又在某些唱词尾腔上加入‘呢’、‘咯’这些衬字,使人物更生活化,情感更饱满,令观众与剧中人物感同身受。离座回家后,仍在无奈倾诉。这就是白驹荣演唱《客途秋恨》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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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志驹(著名粤剧演员):白驹荣天籁之音,南音尽归白驹荣。张国荣票友上乘,因为其唱流行歌曲的特点,所以唱情方面较优。杜换演绎不只是南音本身,是南音的生态环境,一个时代,一种生活形态。严格说三者没有可比性,三个案例情况况太不相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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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裕华(羊城晚报记者):“个人喜好而言,白驹荣和张国荣的版本我都爱,杜焕的感觉则太市井,略逊一筹。白驹荣有粤剧唱腔功底,他的唱腔本就很有个人风格,演绎南音时,每逢字句拖腔、转折处都特别有韵味,是粤韵艺术的代表。张国荣则是另一种风格,他声线很独特,虽然以唱流行曲为主,但似乎他唱什么都可以让人入迷。由他演绎的南音,没有白驹荣的腔口转得那么顺畅,有点紧,但却有一种玩世不恭的感觉。别样风流。杜焕每逢开口音的词位(例如白、一等等)都很唱得很肆意,当然也有他自己的特色,但无论音色和演绎方式都不是我杯茶。同时,白驹荣和张国荣的版本会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许鞍华《客途秋恨》和关锦鹏《胭脂扣》,有电影文学作品做底衬,又再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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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肥光(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华夏之声节目主持人):“白驹荣版是著名粤剧老倌,他的《客途秋恨》让我听上去有种在听名剧《搜书院之步月抒怀》的感觉,就像歌者对月当空,在隔空向所思之人表达自己的感情一样;杜焕是唱地水的传统艺人,加上传统茶楼的录音环境,唱腔让人感觉有一种田野、地道的感觉;张国荣版本的《客途秋恨》是我这个外行最为能接受的,他在演唱会上唱南音,他的唱腔更圆润更好听,相信能令现场观众都回忆起哥哥电影屏幕内一幕幕的经典瞬间。另外我之前曾到过澳门采访南音说唱艺人区均祥,记得当时他现场演绎过《客途秋恨》,他沧桑的嗓音更为令人沉醉、印象更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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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海涛(广州大学教师):“三首南音,韵味各殊。张国荣以流行曲方式唱南音,自有明星风范,于闲逸淡雅之外隐隐透出一丝莫名哀愁,是公子哥儿的低吟浅叹。白驹荣先生则较多粤曲味道,运腔干净利落而又有小生的惜别怀想,更添几分离愁别绪的文人况味。杜焕是正宗地水南音的演绎方式,他对于该曲的理解已经超越了曲词表面的含义,即仅仅描述恋人天各一方的凄怨。杜的演唱,顿挫感较强且加了涩音,是深味人间疾苦的无奈慨叹。声音与腔调本身已经阐释了曲词的“言外之旨”,可视为南音大师对世间万象的独特咏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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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星(星海音乐学院桐花粤曲社负责人):“最钟爱的是‘南音王’白七叔的《客途秋恨》。酷暑当空,泡一壶新鲜‘曼特宁’咖啡,细赏南音,享受中西传统文化的有机交融,真是夏日中的另一番别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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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老左”:“白驹荣有板有眼如诉请,杜焕高低有味,耐听,张国荣只是唱歌无‘唱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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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哲文(广州市青年粤曲学会会员):客途怀旧燕,秋恨正无边。尝闻七叔白驹荣,每至濠江之畔,便招地水三两,请教唱技,增长艺闻,其意之诚,入于曲行,化为妙音。苍凉迤逦,刚韧之色藏于表浅俚语,衍而生情,故而有高妙之谓!驹荣取艺,乃源瞽师。钟德杜焕,其艺堪谓“上乘者”,每感人腑肺,教人泪洒。今再闻之,犹忆当年取听港录《诉衰情》,最难忘者乃曲前道词。即或将歌凄凉雅意,亦必先强笑,祝愿听者安康,顺遂兴隆。瞽师之凄楚乞怜,可见一斑,每为之叹。又,唱至《客途》下卷,闻乙反南音序即酸楚难耐,又听“闻击柝”唱起,心弦之震,辛酸泪再滴三两点……至此而知,地水唱情之至妙者,非关曲意,但在其身。半世时迁,又有国荣张氏者,为歌途影道少有之倜傥客。以“十三少”之身再现妓寮歌馆之昔日情致。其与驹荣九女淑良雪仙交情亲厚,为伶影界所乐道。每忘年挽手,共游利园,再于文华沏茶,切言切语,重惜轻怜……君惜女之艺德望重、聪明凤角;女念君之少有风骨,不落俗套。观者每有“我生君未生”之慨!如此之故,张氏之唱情更切,别具意蕴。虽非伶界人,却具风流意!然谓《客途》一曲,吾之最爱者乃“慈善伶王”新马之演绎。顾曲者每闻“新马”,但知其谐谑捣蛋,未解其心内沉切。然则新马声线尤佳,情更关切,厚重处回环跌宕,高昂处纤韧透彻,加之其性解民意,能以莹润之声揉合南音草根本性,一声落地,便翻开多少妓寮画舫、坊间市井故事……加之演绎不以苍凉为要,反添一点轻佻口吻、悔恨心情,市井叹词中展开凄楚无奈,使吾极怜极爱,其可爱处恨不能捉抱之!呜呼惜甚,如上提及,除驹荣九女但留于世,余皆故人,但顾音容于光影留声处。现世演绎,纵有万千,皆无可替,唯案前怀思,如雪仙怀人借题之语:“思入水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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