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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评点梅花】戏曲的“新”与“旧” ——评张艳萍与豫剧《琵琶记》

    发布时间:2015-05-20 作者:青评点梅花栏目 来源:中国粤剧网 点击:

            第27届中国戏剧梅花奖现场竞演广州赛区,2015年5月15日下午在蓓蕾剧院上演了河南省郑州市豫剧院张艳萍主演的豫剧《琵琶记》。

     
     
            罗丽:《琵琶记》里全忠全孝蔡伯喈和有贞有烈赵五娘,是古典戏曲里小女最不喜欢的故事。对于懦弱无力的蔡伯喈、悲苦憔悴的赵五娘,以及最后两女侍一夫的结局所渗透出的教化意味和陈腐气息,但凡“三观”正常的21世纪女同胞都不会认同、更谈不上喜欢。所以,虽然“描容”、“上路”等经典折子表演大多精彩非常,但在个人情绪上并不期待这部豫剧《琵琶记》,但是那颗以专业人士自诩、强调要客观理性的心啊,却一直提醒着:老戏新编咧,看人家怎么戏说轶事也有看点,更何况演员是来竞梅的咧。
            不期然,没有太多期待的戏就会有惊喜。整个戏的节奏很快,开场就是蔡伯喈高中被强留牛府成亲,三年不归,对于蔡的无奈与软弱,编剧落墨不多但也到位了。第二场吃糠是很多剧种都有的传统经典折子,陈留饥荒,蔡婆怨蔡公逼儿赴试、家中没米下锅,孝顺的赵五娘让公婆吃粥,自己却啃着难以下咽的糠团,可是还被婆婆怀疑私藏食物。“糠和米本是相依倚,被簸扬作两处飞,一贱与一贵,好似奴家与夫婿”这唱段用词入情,精致而不长,却把赵五娘成婚不久便丈夫出门、后苦撑三年照料家庭侍奉公婆的艰难娓娓道来。张艳萍唱得很有味道,分寸也拿捏的好,对夫君的思念、埋怨、担心都表达到位。
            公婆饿死,五娘在张广才的帮助下埋葬了二人。这有一处看着奇怪的,蔡婆饿死后,张广才领这两位女子进屋,把蔡婆扶走。当时很纳闷,不是死了么?怎么是扶着下场的,还以为是阎王派人来收魂,看着有点别扭。接着便是唱念做打并重的描容上路,这一段张艳萍演来很精彩,情绪、身段、唱腔都非常饱满,把悲伤、无助的情绪展示得很到位。唯独觉得短了些,且非常反感闪电的特效,本来就是定位在原汁原味为基调的老戏新编,何必搞太多花俏手段。窃以为,这段用灯光收放,加重槌锣鼓表示闪电,加上数秒静场、演员低泣,剧场效果会更好。关键是,豫剧的唱腔非常有味道,加上张艳萍的嗓音属于那种婉转幽咽而非高亢激烈的类型,演绎赵五娘这样的角色其实是很对味的。本来就是很熟的戏,因此并不太执着于情节故事,更多是品唱腔,加上唱词古朴入情,很畅快。
            话说,这边赵五娘新婚就守活寡挨饥抵饿很惨,那厢牛小姐成婚三年遭丈夫冷落也是极可怜的,那蔡伯喈也是躲着新妻子晚晚睡书房把赵五娘的名字写了一次又一次。这三角恋爱的结要解,牛小姐主动出击,让丫鬟请来一位陈留籍的琵琶女为慰丈夫思乡之情,无独有偶却恰好找来了赵五娘。话说,那赵五娘也好在有乐器演奏的一门手艺,靠着这项生存技能一路乞讨来到京师。自然而然,夫妻得以相见,互诉衷情。在见面以前安排了更衣梳洗的唱段,其中一个细节很打动我,五娘照了镜子,却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到了,什么鬼模样,哪有当初仪容俊雅、德性幽闲的美娇娘影子,她看着有多嫌弃自己啊。认夫一段,五娘和蔡伯喈在前区表演,牛小姐在后区做反应,最是精彩。蔡伯喈的无力和五娘的恨怨在前区撞击,牛小姐在后面,先是反应细微的侧耳细听,听到公婆饥荒惨死的震惊和不忍,到后来听到五娘如何卖发葬严慈一路乞讨而来,她忍不住同情和抽泣起来。饰演牛小姐的徐俊霞也是梅花奖获得者,难怪细节处理得这么好,层次分明。
            结尾是三人同回陈留祭奠蔡公蔡婆,张广才仗责蔡伯喈,皇帝却派人送来奖赏孝义的诰命,来者还特意说是多得牛丞相关照才得以如此。于是,张广才打不下手,赵五娘也看不下去转身离开。对于出走的结局,有点出人意料。或许是以现代观念的婚恋观念代入后缘分尽不如散,或许是二女侍一夫不符合现实婚恋观。更应该相信,是从人物性格的设计上考虑,以赵五娘外柔内刚的性格加上有着弹琵琶的手艺,她的贤惠和孝义已尽,不愿再与蔡伯喈苟且共同生活下去。小女也说不好这样的结局和过去的大团圆如何作高下之比,只是出走的娜拉毕竟会弹琵琶,她能不能离开已经暴富的蔡伯喈自己生活下去,谁知道呢?!
            蔡伯喈和赵贞女的故事最早来源于南戏,与宋代科举兴后读书人抛弃糟糠妻的社会问题出现同步的。在高则诚写出《琵琶记》后,又历经历朝历代的改编和不同剧种的搬演,因此版本繁杂,但最有趣的是,里面对蔡伯喈的描写,会随着每个时代社会情况的变化而展示出不同的审美思潮。如宋代婚变故事一般都把矛头指向书生,因有着优越的社会地位、作为知书达礼的道德传承者,在弃妻问题上地位和行为的反差,使其成为谴责目标。在元代,社会情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书生处境一落千丈,反成了同情的对象。到元代后期,对地位得不到改善的书生,民众愈加怜惜,正面歌颂书生志诚的作品又渐渐成为戏曲的主流。赵五娘的出走,是不是也可以从这个角度揣摩一下呢?

     
            何花:看一台戏,听到观众由衷的掌声,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张艳萍出场的时候,广州观众因为不熟悉她,连掌声都稀落,但是等逐渐入戏,到高潮部分,几乎每次唱完都有掌声,这说明了,她靠的不是水军,也不是名气,而是她的技艺征服了观众,我以为这样的演员拿梅花奖是理所应当的。
            演员是好演员,戏也是好戏,只是戏曲的“新”与“旧”,创造性与继承性这两块依然值得深思。这些年来,戏曲自身为了发展也做过很多探索,但是核心困境依然存在,那就是——传统戏的历史观已经不适合现代社会,而新编戏文本已经意识到了现代观念,唱念做打的功力又不足以承载表达这种观念,很简单的例子,传统戏里“绣花,骑马”这些都有出色的程式化身段,但是发展到如今了,哪有“玩手机,上网”这种程式化身段出现呢?
            《琵琶记》作为一部“老戏新编”的剧目便遭遇了这种尴尬——它的“好”都来自于继承部分,是“老”的部分保本,而它的“创造性”寥寥,几乎不值一提。《琵琶记》让人赞赏的部分来自于哪里?老本子的一流唱词,一流的腔,以及传统戏擅长的“情绪酝酿”,不仅是豫剧,各剧种的《琵琶记》中“描容”“上路”“认夫”都很出色,而这部新改的作品出色处也依然只是在这几处而已,甚至这些折子有些做了新的删改,倒是让人觉得不满足。
            这部新改的戏,编剧很规矩,基本情节都沿用了老版本,很显然,《琵琶记》的整个剧情已经跟现代人的观念不融合了,于是编剧最后改了蔡伯喈”一夫二妻“的结局,也算是现代意识的一个体现,只是——我以为这个改编未必成功,人物是脱离不了时代的,离开蔡伯喈的赵五娘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吗?甚至赵五娘这样的女性,她的性格轨迹里有这样的独立意识吗?老戏可以新改,但是,要颠覆整个意识形态,绝对是要动”大手术“的,整个情节全部要改改改,一如当年魏明伦写川剧《潘金莲》,如今,既要延续老本子的精华,又要体现现代人的意识,只动动小地方就指望过关,尖刻一点说,这个做法是“取巧省力”的做法,我不反对借鉴老本子的内容,只是“新”与“老”的调和真的不是这么容易的,尤其是《琵琶记》这类明显的受儒家思想、程朱理学影响的作品。
            同样起反作用的是本戏的灯光,一般来说,传统戏的“内心震撼”是用唱念做打来实现的,而不是——霹雷闪电的灯光效果来打造的,现代化的灯光与本戏的整个气质相悖。戏曲当然可以向先锋话剧学习,但是一出传统得不能再传统的骨子老戏,丢了自己的功夫,去学别人的灯光,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最后,我想说的是——若是改动不了经典老戏,就让它完完整整的原状保留吧,它们有它们的观众群,真的。

    青评,由数位广东青年戏剧研究者以及活跃于报刊网络等的剧评人组成,旨在立足舞台、拓宽视野,独立思考、敢于直言,对话创作、促进评论,以沙龙形式进行戏剧热点话题讨论。
     
            参与本次“青评点梅花”专栏讨论的成员如下:
            张晋琼:一级编剧,文艺学硕士,广东省艺术研究所艺术研究中心主任。
            罗丽:二级编剧,戏剧戏曲学硕士,广州文艺创作研究院戏剧部副主任。
            王琴:戏剧学博士,广东省艺术研究所研究中心戏剧研究人员。
            何花:新浪微博知名博主,剧评人,《南国红豆》杂志特约作者。
            何家杰:新浪微博知名博主,剧评人,《南国红豆》杂志特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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